133.水色天光(四)

汐月从那把刀上感觉到了令人熟悉的气息,火之炼金术登峰造极,曾几何时她也曾看到过那以山为炉的技艺,融化的金属流水一直从巍峨的穹顶蔓延至山脚下融入大海,嗤嗤作响水火难容,巨量的蒸汽把世界晕染成雾后的迷幻,最终成品便是雄伟的青铜城。

她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把久远的记忆从脑海中一扫而空。恋旧很多时候都不是什么好事,无论何种美好亦或困苦,都会成为过去式,并不会对当下有任何帮助,能否看到明日再度升起的太阳,只取决于今日的作为。

从很多年前开始汐月就是这样看清了所谓生活的人,她游走在人世间,便如飞鸟划过青空,游鱼淌过溪水,走走停停。忽然心血来潮,就会在某个地方多呆一段时间,看着潮生又日落,海滩上留下浸润的痕迹,被冲上岸的贝壳卡在岩石里。有时候她就那样远远的发愣,等待某个小孩会忽然把它捡走,有时候是她自己下场,脱了鞋子勾在指尖,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捡起贝壳用力重新送它回大海,说声小心下次不要再那么倒霉了。

她无比热爱这个世界,却又无比憎恨这个世界,希望总是与绝望并存,撕下名为美好的幕布之后,露出的是背后潜藏许久的恶意。就像很多年前曾经那样美好的梦境,梦醒来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落在身后,你回头想要紧紧握在手中,却只能捧起从指缝中悄然流逝的碎片,再怎么回顾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真讨厌这种感觉。

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非常湿润,那感觉就像身处海滨漫步,呼吸到的同时是海上拂来的风与水,汐月摊开的左手掌上凌空拖着一颗直径一米的巨大水球,充盈的水元素令它在稳定的形态下保持着充分的活性,没有任何外力施加,但它仍旧如被拨动的地球仪那样疯狂旋转。

地水风火,四大元素中水元素的可塑性是最高的,无论从龙族的言灵角度还是从人类科技的角度,水都拥有比其他三种元素更高的上限,本身地球上的71%都是水,真说起来陆地狂风烈火加一起都不是这种规模的对手。掌握了水的极致,就像掌握着名为世界的权柄。

汐月右手插进水球里,旋转即刻停止,水球瞬间化作一把精致的长弓,刻画复杂造型古朴,就像千年前的古物以水流的形式再现。它无需箭失更无需弓弦,所有的不足都会被这把水制的长弓自身补完,形态只是个表象。

言灵·千泷,如果将它在水系言灵中的地位做个比较,那么横向的结果大概就是火系中的君焰,这个言灵有部分和君焰相同的性质,可以快速提取周围大气中的水元素凝练出大量的流水,并将其固定硬质化,随着使用者需求,它可以变幻出任何形态。使用这种言灵的人不需要携带任何武器,只要是在有水元素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手搓。

“还不快去帮师姐的忙!”看着双方针锋相对一触即发,夏弥拍了拍芬格尔的肩膀,希望他别沉浸在狠狠甩自己一耳光的余韵里歇菜了。

“我去干嘛?去接着扇自己耳光么?”芬格尔索性赖在地上不肯起来,满脸无辜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巴掌印,“我觉得我已经做的够好了!可是这个女人她克制我!你看你师姐那么自信,要相信她能搞定,好歹是唯一指定s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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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前你那么英雄,现在又那么狗熊,到底哪边才是你啊?”夏弥真是服了这临阵倒戈的败狗了。

“我觉得师妹你更加英雄一点,不如你示范示范?”芬格尔忽然笑的很谄媚,“你看我毕竟是个男人,听到美女发嗲的声音就扛不住,她一说话我就两腿打颤只想跪地,心性不太行,指不定你上你行。”

“拜托,我连学院都没去,哪学过怎么打架!用言灵的话大概就是连师姐一起打了。”夏弥吐吐舌头,扭头看看周围,忽然脑海一道亮光闪过,“不过也不是帮不上忙!”

狂风骤然席卷,把歌剧院里的窗帘全都吹开了,外面昏暗的光透过格窗照了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栅格般的阴影,点亮了女孩们的裙裾。

汐月做出拉弓的手势,水弓上分出一部分流水,一根细弱游丝的水弦随即勾在她的指尖,弦绷到极限便是击发的千钧之力,同样是从水弓身上分出的流水化作应弦的箭失射出,水色的箭羽划出尖锐的音啸,那力量快的惊人。

路明菲执刀旋转,脚尖点地轻盈如燕,浮光精准地命中箭失却不发力,而是借着这股力量完美回旋一周,把箭失射向天花板,洞穿了水泥穹顶,水晶灯坠落砸的碎片横飞,那支由流水形成的箭失有着不亚于炮弹般的威力。

参孙教导路明菲的时候说过,刀剑这种东西,有两种用法,其一是力,在真正的战场上生死相搏,力气绝对是第一要务,先虚弱的一方就会被对手抓住可趁之机,以雷霆暴雨般的攻势让你无法喘息,直至失手死亡。其二则是技,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的剑侠刀客,甚至延伸出各种流派,他们着重的是在力之后的精湛技巧,用各种方式将刀剑发挥出远在钢铁之上的性能。

她说力量绝对不是明菲你的强项,所以我教给你的东西会着重于技巧本身,你可以把它们看做是游戏里的技能,每种技能都代表着应对不同环境的手段,一定要记得千万别选择硬刚。

路明菲刚用的那招名为回锋,是精准与技巧并存的招式,参孙说自己用的时候可以在回身的一瞬用刀勾走对手的武器,路明菲还是个半生不熟的新手,不觉得自己有那样的准度,但要是接一发知道是从正面来的箭失还是能做到的。先接住对方的力道却不发,转而再进一步将自己的力量施加上去改变方向,其名即为回锋。

汐月弓失连发,每一击都朝向路明菲身边不同的位置,这是用弓高手的技巧。弓这种武器本身就非常难以快速连发,现代游戏为了游戏性通常把弓兵设计成近战咸鱼,但实际上,古代的弓手是精英兵种,连射需要极大的臂力支撑才能做到,这种人真拿起刀来拼近战只会比一般人更加凶狠。而汐月拿的水弓本身并不需要自己发力,所以她能以极快的速度连续射击,封死对手行动的空间。

路明菲踏步前进,改用双手握剑,因为汐月的水箭动能强劲,如果她不全力挥砍,就会在碰撞时被那股暴力击溃。

由水固定形成的箭失固然威力强大,但它的物理性质依然是水本身,精准的斩击可以把它直接切开,一旦失去原本固定的形状,这支水箭就会在顷刻间溃散成飞溅的水滴,即使泼洒到身上也没有任何攻击性。路明菲斩切挥舞,一路向前,肩头胸口腹部甚至是面孔上都是被切开的流水,湿漉漉的沿着发梢滴落。

她和汐月之间的距离接近到了三米,停住了步伐,湛蓝的水色长枪一击刺向她的心脏,如果没有及时停手用浮光护住要害,这一下就能要了她的命。

汐月变招了,距离被接近之后水弓就改换成了水色的长枪,这种距离下她的武器对路明菲几乎是降维打击,长度根本不在一个档次,路明菲很难近身。

路明菲忽然向前甩腿,一只银色的高跟鞋精准地飞向汐月面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悄悄解开了鞋带,大概早就想着筹备踢掉鞋子来一发偷袭了。

汐月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水枪溃散化作幕墙挡在自己面前,因为那高达8cm的鞋跟又尖又细,别说是甩出去了,就算是拿在手里直接朝脸拍都能在人身上拍几个血窟窿。

鞋子弹飞出去,随即汐月化水为剑,因为她知道下一击就在巧变的突袭之后。

浮光果然紧跟而来,路明菲把另一只鞋子也踢掉了,赤脚之后行动便更加敏捷,这点距离只是一个助跑就能完成的事情。

近距离对拼是参孙说的忌讳,但路明菲这会儿并非想着和汐月拼刀,浮光第一刀正中汐月的水刀,随即指尖翻转,浮光以诡异的角度在她的手指间舞动刺出第二下,随即是同样的手法再度变换角度打出第三下,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眼花缭乱,虽然力道不强但属实把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道理发挥到了极致。

飞鸢探月,据说是看到夜鹰在月色下数次捕食田中野鼠而焕发的招式,迅勐是其第一要务,如果不够快,招式的威力就会大打折扣甚至被对方强行中断。

好在路明菲确实能够快,这得益于手里的武器,浮光的材质导致了它透明,也同时令它几乎没有重量,抡七十二斤偃月刀的关公出手肯定没有拿着小刀捅来捅去的小贼快,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这招式最多只有十下,到第十下无论是气势还是力量都会到了极限,汐月连防十刀稳中求胜,在感觉到路明菲力尽想要退却再找机会的时候骤然向前,双手合拢又一分为二,随即一剑化两剑左右双持包夹横扫路明菲胸口。

路明菲瞬间下腰!得益于这半年来的苦修,她的身体柔韧如体操运动员,打架十分灵活。剑风扫着发尾切下一缕碎发,她顺势向后双手撑地回转一圈,用脚勐踢汐月下颌。因为没穿鞋子,这一脚过去把汐月踢的头昏脑涨自己也脚背红肿,要是再狠点说不准大家就一起骨折了。

她还是没有楚子航那般我伤敌必死的觉悟,多少还是懂得心疼自己,要是换楚子航来,这一下不把对面踢残废自己也得踢成独腿大侠。

路明菲龇牙咧嘴地单脚往后蹦了两步远离汐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她不打算和汐月正面拼力气,也不打算再拉远机会让汐月能使出远程的武器。

短短的交手在屏息之间多次来回,路明菲这会儿有种感觉,汐月似乎非常不擅长近战,她一上来就用了弓,后来是枪,看起来好像是根据距离变化在做应对,实际上都是为了保证自己的优势地位。当双方的距离拉近到只能用鞋子和剑作为武器的时候,她的反应和力道都出现了很大的弱势,路明菲第一次对人使用飞鸢探月,就能把汐月完全压制住。

“你……不太会近身战吧?”路明菲紧紧盯着汐月。

汐月揉了揉下巴,挥手解除了双剑的固定,水流四散,在她脚边慢慢流淌开来。

“是。”很难想象在这种占了劣势的情况下汐月居然点了点头,如此坦然,这和她刚刚那种唯我独尊的自信可不像是一个人。

“投降吧,卡塞尔定罪还是蛮讲道理的,有一套自己的法则,以你的罪行大概是无期徒刑,起码不会被外面虎视眈眈的执行部直接就地格杀。”路明菲第一次用上这种口气,心里有点小激动,好像自己成为了卡塞尔指定的谈判高手,正在和暴徒谈条件,颇有种警匪剧的感觉。

“你在说什么蠢话呢?”汐月歪着脑袋,一副很好笑的表情,即使此刻她说话仍旧那样魅力十足,塞壬的歌声对她来说似乎是种被动生效的言灵,“我的近战水平确实稀烂,那是因为我不屑于玩这种暴力的游戏,我真正的长处是玩起言灵来,所有人都得跪拜在我脚下,用你喜欢的二次元来说,我是个顶级的……法师。”

她的话音落下,数十道水柱从满地溅开的水洼中冲天而起直抵天花板,切开穹顶上的吊灯粉碎岩灰,把整个歌剧院分割成了数个涌泉中的小世界。很难想象在这种地方会有那么多的水流,就像音乐节上跟随韵律的喷泉,只是这喷泉的烈度极其之高,仿佛无穷无尽,把视野都完全遮蔽了,冲击天花板的水花如暴雨骤降,把路明菲淋的浑身湿透。

“从一开始我和你对决就是个陷阱啊小可爱,和我做对手,你随时都得注意身边哪怕只有一滩的积水,因为就连那,都可以是我为你设下的镣铐。”

确实都是陷阱,那些水是路明菲自己砍断汐月的武器所喷洒出来的,沿着她进攻的路线和她身边淌了满地,当涌泉爆发的时候,就完美地形成了对她自己的牢狱。

路明菲知道汐月就站在自己前面这道水幕的后面,可她却看不见汐月,只能从剧烈的水流声中听到汐月那独特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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