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神的陨落(四)
对绘梨衣来说橘政宗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远不如源稚生,他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每次在绘梨衣接受完治疗以后过来问些问题,诸如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否需要调整药剂的剂量什么的。
这些听起来有点像是关心的话,源稚生偶尔也会问类似的东西,但绘梨衣能感觉到,橘政宗问的时候和源稚生问的时候是不一样的,尽管在其他人眼里橘政宗已经伪装的很好了。正因为没有学过人情冷暖,所以看待这些的时候反而更加凭借直觉,绘梨衣的直觉告诉她橘政宗不一样,虽然说不上是哪里和别人不一样,总之她就是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事到如今才知道那个人的真面目,其实并没有太意外,绘梨衣甚至为他准备了一束花……难得的有了些人情味,也算是对这些年来橘政宗有好好地把她抚养长大的一点表示,只不过那种抚养更多意义上的是把她当做工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橘政宗能死在绘梨衣手里甚至算得上是好事,如果是拖到学院里的其他人来,大概率会留他一个活口,要从他身上想办法研究赫尔左格的血统进化药。对这种人卡塞尔学院是不会讲什么人道主义的。
现在大家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
脚下又传来剧烈的震动,绘梨衣跌跌撞撞地跑向大石茶室,扶着门框行走,她已经有些习惯遇到什么事情总是第一时间去找Sakura。
路明菲也被晃的走不稳路,两个人只能相互扶持着在桌边坐下紧抱着厅中的立柱,心里期待茶室别在这样的震动中给弄塌了。
“白王真可怕。”绘梨衣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一行字。
平铺直叙,没有什么修饰,作为在日本长大的姑娘她从小到大不管在什么地方,肯定也都没少经历过地震,但是向这样自己就在地震中心的体验还是头一遭,似乎整个世界都在颤抖,灰尘扑簌簌地从横梁上面洒下来,没人用的茶具落在地板上摔的粉碎。
“没事,马上就去做掉她。”路明菲摸摸绘梨衣的头发,满脸豪横气,好像那怪物就是她说说就能捏死的小虫子。
每当这时候她都会想,如果绘梨衣真的是自己的妹妹,年少时的那段时光应该会好过很多。世界总是愿意对可爱的女孩子温柔以待,就算绘梨衣没法说话,在仕兰中学的话,也会有很多人喜欢她,愿意和她做朋友,那里的纨绔子弟虽然很纨绔,但真正坏的人不多,赵孟华及其跟班也都懂得怜香惜玉的道理。自己作为绘梨衣的姐姐,肯定也能一人升天鸡犬得道的沾个光,不会被那么多人反感。
可现实没有如果,大家认识的时间点并不在最该相遇的时候,是错过还是珍惜,就只能看自己的选择了。
有人踢开了大石茶室的木门,是受到白王吸引来朝拜的死侍,尽管是在奔赴死亡的路途上,这些鬼东西还是没有忘记停下来觅食,高纯度血统的东西会激发它们的嗜血本能,橘政宗的尸体已经在转眼间被它们啃食殆尽,转头就把目光投向了茶室内,染血的牙齿裹挟着腥臭的唾液一路流淌,茶室里的活人和其他死侍的尸体算得上是一顿满汉全席了。
空气诡异地震动起来,绘梨衣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审判对她而言是无声的。无形的领域以她为中心瞬间扩散出去,除了她和路明菲坐的这套桌椅,其他桌椅都悄然浮起在空中,和柜台里的餐具交错着向死侍群投射,沉重的东西呈现出砸的气势,而锐利的东西则表现为穿刺。
在死侍的眼里,整个世界都遍布那些向着自己袭来的东西,没有一处缝隙。这一瞬间死侍居然萌生出了逃的想法,它的本能在畏惧,但它根本无处可逃,泼墨般的黑血在死侍群中飞散,在这个庞大的领域中,绘梨衣命令的东西都得死,身边的任何事物都会为了完成她的这个意愿而表现出不同的攻击性。
这不是路明菲第一次见到审判了,从夜之食原来富士山的路上,她们一路开着车,绘梨衣就是这样一路用审判消灭了所有遇到的勐鬼众和死侍。路明菲第一次产生了被黑道大小姐包养的爽快感觉……她根本就不用动手,只需要看着大小姐瞪谁谁死就行,这不劳而获的软饭吃的格外叫人安逸,也难怪小魔鬼说绘梨衣能敌一个机械化师,蛇岐八家会把她当做王牌。
但这种毁灭性的言灵不是没有代价的,路明菲在绘梨衣的手腕上摸到了细密的鳞,她越是使用审判,身上就越容易出现这种龙化现象,她的血统非常不稳定,一方面给予了她强力的言灵,一方面又在伤害她的身体。
“别用言灵了。”路明菲握着那部分长出鳞片的皮肤,微微皱眉。“再这么下去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有了审判在面对成群死侍的时候固然省力,但这种力量就像是绘梨衣燃烧生命换来的,很显然如果她到了极限,就会变成和死侍一样的东西。
“如果不杀死白王的话,在这个世界里的每个人都逃不掉吧?虽然他们很多人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但要是那些人都死掉了,谁还去看Sakura唱歌呢?”绘梨衣在本子上写。
“你怎么知道我唱歌?”路明菲一愣,狐疑地看着绘梨衣的眼睛。
绘梨衣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低头避开路明菲的视线,抓着自己的裙摆。Sakura说过不希望绘梨衣去她工作的地方,也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名,但绘梨衣都是靠自己找到了真相,她不知道这会不会让Sakura生气。
“我去看过你的表演。”最后绘梨衣还是老实交代了,她不擅长说谎,有背德感的时候就没办法和路明菲正面对视,所以只能说,“你穿印有骷髅头的衣服,带很夸张的耳环,浑身都是银色的亮片,唱会让大家陪你一起狂欢的歌。”
路明菲心说我了个去,我在小姑娘面前装的好一手知心大姐姐,没想到小姑娘早就看到了自己的黑历史!
“你还是忘掉比较好……”路明菲扶额。
“为什么?那个时候你不是很开心吗?高天原里那么多人,一起摇摆手里的荧光棒为你喝彩,一起大喊你的名字,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我的人生里真正快乐的事情并不多,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人一起欢呼大笑的时候,那天真是棒极了,我喜欢那样喧闹的世界。要是你再也不唱歌了,也没有那么多人陪你一起大喊大叫的笑了,我觉得那样会很可惜。”
“所以这就是你坚持到现在的理由?”
在来富士山的路上,路明菲和绘梨衣有见到一些被无辜牵连进来的普通人,甚至遇到过高天原的熟客。
虽然很难对当下的情况做出合理的解释,路明菲还是以政府的生化武器和敌对势力的未知研究搪塞过去了,并且帮忙找到还能用的交通工具,让她们尽可能跑远点而不是呆在一个地方躲起来,因为死侍会闻到人的气味来追踪。
路明菲其实有考虑过当时把绘梨衣也交给那些人,她能用审判,死侍群不会对她构成威胁,虽然有答应象龟保护好她的妹妹,但路明菲接下来的目标是白王本身,面对那东西的时候她没法确保自己还有没有余力。
拒绝了这个想法的人是其实是绘梨衣,路明菲当时还没有弄懂绘梨衣的想法,现在才知道她脑子里只是单纯地装着一个朴素的愿望……希望那些客人都能安全地活下来,再一起去听Sakura唱歌,因为她喜欢那样的高天原。
和路明菲想的不一样,绘梨衣并不反感那种地方,正因为以前过的太过朴素,她才就是爱听重金属的摇滚,热衷喧闹的夜总会,是路明菲先入为主地把单纯的姑娘想象成了文弱公主,可那只是因为绘梨衣没见过很多东西。如果她是正常长大的黑道公主,说不定高天原这种地方,就是她隔三差五来光顾的食堂,挥金如土就图一个乐,座头鲸都得把这种贵客奉若女皇的跪下来舔脚面。
“那……等我们打败了大坏蛋白王,我们就一起去高天原唱歌?”路明菲想了想说。
绘梨衣的眼睛亮了起来,可是转瞬间又暗澹了下去。
“可是我没有办法说话。”这几个字绘梨衣写的很快又很重,最难过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分明那是你想要去做去拥抱的东西,但你就是不能接近半步。
言灵·皇帝可以压制绘梨衣的血统,绘梨衣由此可以对路明菲说话,但这仅限于对路明菲,如果要上台唱歌,那是做不到的。
“嗯,我知道。”路明菲轻声说,“所以我有一个提案,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绘梨衣好奇地看着路明菲,想要知道她会给出什么样的建议,在Sakura的身上已经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绘梨衣相信Sakura什么都能做到,只要是她说过的话。
“你没办法说话是因为你的血统太过纯粹了,纯粹到有些危险,所以你能用审判这样的言灵,它也会伤害你的身体,让你只能普通的说龙文,言灵会无意识地发动。”路明菲解释说,“就像之前我对你做过的事情一样,我可以再控制一次你的血统,但这一次是永恒的,你会失去审判,甚至失去血统。相应的你也能够正常的说话,身体不会再因为血统受到伤害。这是没法逆转的事情,唯有失去什么才能换来什么,你愿意吗?”
路明菲觉得自己此刻像是一个充满诱惑的恶魔,给绘梨衣的是一个两难的选择题。
相信在很多人的眼里,这种抉择是不公平的,审判是神话般的言灵,拥有它的人自己就是一支军队,无论学院还是各种混血种组织,都会非常渴望自己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它甚至可以用来对付强大的龙族,轻易就抛弃掉根本就是暴殄天物,很可能以后人类再也不会拥有这种言灵了。
但这种选择到底值不值得,还是要看绘梨衣自己。她为了这份力量失去的太多,已经远远超出她应该承受的上限,整个人生都因为审判而天翻地覆。要是从小她就能学习正常的东西,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她现在应该是乖巧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加上蛇岐八家的黑道公主背景,前来提亲的人大概能把源氏重工的大门都给踏碎。
路明菲也觉得蛮可惜的,哪一边的选择都很重要,只是其他人没有为绘梨衣做选择的资格,她已经给出了解决的方案,答桉由绘梨衣自己来说。
“如果……我没有了言灵,Sakura会抛弃我么?”绘梨衣竖起小本子,问的很认真,“Sakura也是混血种吧?就和家里的人一样,家里的人是把我当做武器来看待的,那么Sakura呢?我没有当武器的资格了,Sakura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待我么?”
这个问题委实是把路明菲给问怕了,因为她没想到绘梨衣其实看的这么清楚,她知道蛇岐八家是怎么对待她如何看待她的,她并没有反抗或者伤害他们,只是逆来顺受,忍受着自己所不喜欢的生活。其实以她的力量,真要丧心病狂起来可以轻易地把整个蛇岐八家都屠戮一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她并没有那么做。
所以在绘梨衣眼里路明菲对自己的好也是有理由的,至少她认为应该是这样,哪怕这也是在把她当做武器使用。但她不在乎被怎么对待,她心甘情愿地用审判帮路明菲扫除障碍。她唯一害怕的是会不会失去当下这样的生活,因为见过了阳光下的绚烂世界,就再也不想回头去看灰暗的天空。
真讨厌这样的想法……可更多的是心里很难过,强烈的酸楚充斥着鼻腔,人就是这么一种容易自我感动的东西,路明菲也觉得自个儿尤其心灵脆弱又敏感,看个小说都看到流下泪来。但正因为是这样的人,才会坚信世界的美好,总能拨开云雾第一个站在暖阳的拥抱中。
“傻姑娘,没什么理由不理由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路明菲张开双臂,给了绘梨衣有史以来最用力的一个拥抱,好像要把她带进自己的身体里,“我只是在你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天使,所以我也希望自己能成为别人的天使,是他教会了我这个道理,能够把这种幸运的温暖分享给别人是很幸福的事情。也许你现在听不懂,但我相信绘梨衣,将来你真正融入这个世界的时候,你也会成为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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