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静诵黄庭
孟修远前世年幼之时,在武当山的藏书馆里是花力气读过道藏的。
虽说他天资悟性有限,后来又被习武给分去了大半的精力,对道藏的学习领悟远逊于上面七位师兄,可终究也不是一无所获。
走马观花,许多道经他都眼熟,这大名鼎鼎的《黄庭经》,自然也在其中。
而且由于这《黄庭经》历来被方士们奉为“学仙之玉律,修道之金科”,推到丹经祖书的地位,孟修远更是颇为重视,对其背景还做过一番了解。
《黄庭经》由《黄庭外景经》和《黄庭内景经》两部分组成,两者核心内容大致相同。
这两本书最早是从晋朝上清派第一代宗师魏存华魏夫人那里流出,从而普传于世。她宣称此经为老子所传,不过显然并不真实,只是托名而已。
更实际些来说,《外景经》之韵比《内景经》更古更早;《外景经》韵律可早到秦汉,晚不过三国;《内景经》韵律与东汉魏晋诗文用韵相合。
以此可以大致猜测其成书时间,不过具体何人所着,不得而知。
当然,书是谁写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中内容。
孟修远第一世穿越前,便听说过“静诵黄庭万遍,则可洞观鬼神,调和三魂五魄,以致长生久视”的说法,不过当时他觉得只是古人的美好期愿而已,便就没有太过在意。
后来穿越重生,成了武当派的孟少侠,来到这么一个有内功真气存在的世界,孟修远的许多既往常识被打破,转而便对一切未知的东西心中存疑,没有急着去肯定或否认。
修仙长生动人心,所以孟修远专门去研究过这《黄庭经》,可惜他能力有限,不太看得懂。又去请教宋远桥,大师兄说他看得懂一些,却和孟修远说不明白。
无奈,直到最后张三丰找到黑玉断续膏归来,孟修远才总算是等到了一个明白人,当即拿着那《黄庭经》去找师父张真人,向他询问其中关窍。
老张习武问道一辈子,自是明白其中奥秘,让他讲经自是不难。可他给孟修远的回答却很简答:
“这经文你练不成的,还是专心习武吧。”
孟修远当时闻言十分遗憾,虽不会质疑师父的判断,可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师父,你说我练不成,是因为我资质不行,还是因为这经文本就没什么用啊?”
张三丰当时闻言沉默了许久,才略显谨慎的向孟修远解释道:
“这《黄庭经》精深奥妙,为道教前辈先人所传之经典,我不敢点评。
只以事实而论,百余年内,从未听说有谁凭之真的能够长生久视、得道升仙。
我年轻时心气颇高,曾想为人之所不能,也苦心钻研过《上清黄庭外景经》,可除了对武学领悟稍有些助益以外,终究没有什么实际进展,反倒浪费了许多光阴……”
孟修远当时听完张三丰的这番话,当即明悟,果断将那《黄庭经》经文送回藏书阁,再没有去看过一眼,甚至对其他类似的典籍也失去了兴趣。
毕竟连师父张真人都不能将其真的练成,他自然是没必要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浪费时间。
……
说回此刻湖底,孟修远心中一片冰凉,暗道自己这一番苦工恐怕是要白费了。
不过气室之中氧气充足,孟修远便也就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想着“挣扎”一下,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什么隐秘。
于是在那萤石微弱的碧光之中,孟修远努力聚气于双眼,从头到尾地开始阅读石板上的经文,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自己所不知的特殊之处。
很可惜,半晌之后,直到孟修远看得眼睛都花了,也没看出什么神异。
石板上所书的《上清黄庭外景经》,与孟修远前世在武当山上所见的那一版内容大致相同。即便细微之处或许有几个字的差别,可却也不影响其整体含义。
至此,孟修远才终是没有再继续,悻悻将手中那青石板绑在腰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这里显然是看不出什么名堂了,孟修远准备出去到光线好的地方再仔细看看,是不是这青石板上还有什么隐藏的内容,被自己错漏了。
不过从内心来说,孟修远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因为他想到木增老先生之前同他所说,湖底两本神书,其中有一本逍遥子既学不会、也不喜欢。
显然,指的便应该是这本虽立意高深,却没有人真能练得成的《上清黄庭外景经》了。
胡思乱想一阵之后,孟修远明白事已至此,没必要自己多想,索性主动放下这些烦恼,转而尽可能地开发这湖底气室的剩余价值。
毕竟这里清灵之气的浓郁程度,尚且强于上面那口“不老长春泉”只是空气毕竟有限、不能久待,还是要抓紧时间利用起来。
思及此处,他便也就不犹豫,当即盘膝坐下,阖目运气,以《北冥神功》吸纳清灵之气入体,看看能不能借此对自己有什么帮助。
而就在他逐渐心情平静之时,突听得“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明显。睁眼望去,原来是那钟乳石上滴下的水滴,砸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孟修远本来专注于那青石板上的《上清黄庭外景经》的内容,便没有太过在意这水滴,可此刻阖目静心的状态下下,他再听这水滴声,却是心中一动,隐约察觉到了有些不对。
因为如果静心观察,便会发现这水滴滴下的声音并不均匀,而是颇有规律。每七声之后,便会略有一处小停顿,而每近百次小停顿之后,又会有一次时间较长的大停顿。
再细听,却发现每次水滴落下的声音,音调音色竟是也会有些许不同,仿佛人声言语一般,连贯起来颇有抑扬顿挫之意。
孟修远虽不是个喜欢妄想之人,可这不老长春谷之中事事超乎常理,也由不得孟修远不多想一些。
这水滴每落七次便稍稍停顿,与那《上清黄庭外景经》的七言韵文的形式相合。而孟修远记得,这经文全文却是共有九十八句,与这水滴落下每次大停顿的次数也完全相符。
种种巧合,让孟修远立时寒毛竖立,心中一颤。
他赶忙屏息凝神,静听这水滴落下的声音,直至又一次大停顿之后,水滴从头开始落下,他赶忙开启那“顿悟状态”,将这水滴落下的节奏声调全部刻录到脑海之中。
而后,他便捧起那青石板,依照这水滴落下声音的声调韵律、抑扬顿挫,开始出声轻诵这篇《上清黄庭外景经》。
初开始时,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可随着他愈发投入,念到“扶养性命守虚无,恬澹自乐何思虚”,“近存子身还自守,清静无为神留止”等经句时,孟修远突觉得精神为之一清,进而感受到了一种莫名轻松自在的神奇状态。
这感觉很奇怪,不似他天赋的“顿悟状态”那般精神旺盛、思维迅捷,也不似他平日练气运功时那般精力充沛、身心舒畅。
于此状态下的孟修远,只觉得内心安闲恬静、清虚澹泊,由此更生出一股发自心底深处的快活自在。
直至随着这水滴音律将《上清黄庭外景经》轻诵一遍完成,再睁开眼睛时,孟修远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孟修远两世修炼,从还没有过这般体验。虽表面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对实力的提升,可他心里隐隐却是能够察觉得到,这诵经一遍,对自己还是颇为有益的。
至此,孟修远不由心中十分欢喜,知道自己这次湖底之行虽有些出乎意料,但却也真是得了一本“神书”。
……
湖底气室毕竟空间毕竟氧气有限,孟修远也就没有多待,在又以“顿悟状态”仔细聆听了几遍水滴韵律、加强了一番记忆之后,他便带着那块青石板重新跃入水中、钻出洞穴,直往水面上浮去。
“孟公子,恭喜恭喜,你一定找到那神书了吧。”
见孟修远从水里似利箭般窜出,一跃落在小船之上,木增老先生当即面色一喜,对孟修远祝贺道。
孟修远身子微颤,抖干身上水珠,一边穿上长袍、一边笑着对木增说道:
“老先生倒是料事如神,你如何知道的?”
老人闻言哈哈一笑,朝孟修远道:
“孟公子你难道不知道么,你这已经潜入水下一个多时辰了。
若非找到了那间湖底密室,便是你功夫再高,哪里能憋气这么久。”
孟修远闻声一愣,他因为读那《上清黄庭外景经》入迷,倒也没注意时间的流逝,没想到自己竟是已经下去这么久了。
思及此处,他赶忙将那系在腰上的青石板取下,放在阳光底下仔细地观摩了起来,想看看在阳光下是否能再有些什么新的发现。
可惜,这青石板上确实只刻了这一篇经文,再无其他内容。
孟修远本已经是得了莫大好处,见此虽略有遗憾,可却也没有影响到他那原本的好心情。
又按照水滴韵律,将那《上清黄庭外景经》轻诵一遍,果然,哪怕神处这晃晃悠悠的小船之上,孟修远又是很快便进入了那安闲恬静、清虚澹泊的状态。
对面那木增老先生见孟修远对着青石板念念有词,倒也没觉得奇怪,反倒眼神之中颇有欣慰之色,就这么安静得看眼前这个俊逸的年轻人。
直至孟修远再次神清气爽地睁开眼睛,老人家才幽幽开口道:
“孟公子和逍遥子先生可真像,都是诚心求道之人。
我还能记得,百多年前他刚从湖底上来的时候,也是似公子现在这样,对这么一块青石板子宝贝得紧,一双眼睛好似粘在上面了一样。
唉,时间过得真快啊,也不知道逍遥子先生现在何处,怎么也不再来谷中看看我这个老朋友……”
老人见得眼前一幕触景生情,言辞之中略显沧桑。
孟修远闻言也有些感慨,不愿见这位慈祥老人伤心,于是故意朝他转移话题道:
“老先生,你不好奇这青石板上写得是什么吗?
我能从这湖底拿到神书,很大程度上仰仗您对我的指点,自是不敢将其独占。
您若有意,待咱们回去,我便向你讲述其中奥秘……”
老人哈哈一笑,摇头摆手,干脆地朝孟修远拒绝道:
“孟公子有心了,不过这神书再好,也不是谁都想学的。
当年逍遥子先生得了神书,也是想要传于谷中众人,可他教了几个月,大家要么便是没兴趣练,要么便是磕磕绊绊只学了点皮毛。
我就更是愚钝了,先生他亲自指点了我许久,我还一直不得入门。
后来先生无奈,将这个想法放弃,可我们谁也没觉得遗憾。
毕竟学不学神书,日子不都还是那么过么。
听先生说,谷外的人一生只能活几十年,还需要为衣食住行发愁、为疾病灾祸痛苦。
相较之下,我们谷中之人已经十分快乐,没有什么再多奢求了。”
孟修远闻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暗道木增老先生所言有理。这谷中之人的生活于安定幸福之中,本就心思纯净,学了什么道经功夫也都派不上用场。
不过这么一来,孟修远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往来他欠了旁人人情,大多数时候都是要么给对方些银钱、要么指点对方几招功夫,便算是还了。可此刻这位老先生既不需要银子,也无意练功,不由得让孟修远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他指点得经的恩情。
老人毕竟活了一百多岁,自然是看出孟修远的心思,不由又是哈哈一笑,也不多言,当即便拉着孟修远到他家中,又是盛情款待了他数日。
直至孟修远表示准备出谷之时,他才坦然向孟修远开口道:
“孟公子,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人,所以小老儿有一事相求。
我想请你将来若在外面见到了逍遥子先生,替我向他问一问好。
余下的话公子不必多说,你只说这谷里的那个叫木增的小老头,在后院地窖里藏了一坛酒。
这酒已经埋了一百多年了,小老头一直等着一个好朋友回来,才好将这酒拿出来尝尝味道。”
孟修远闻言动容,自无不可,当即向木增老先生点头应是,表示如若自己有幸能碰到那位逍遥子前辈,一定将他的话一字不差地全部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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