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幕 复仇者和教育家

玛莎拉蒂沿着高速公路狂奔,车速高的让路明非以为他们真的刚刚打劫了拍卖会,现在正在逃亡,后面随时会有十几辆漆黑的轿车追上来,车窗摇下,车里的人挥着手枪。

昂热把车顶的敞篷打开,一老一少戴着墨镜,阳光和风迎着他们的脸泼洒。

他迎着风声大喊,“明非,今天你做得很不错!”

“那必须!”路明非嘿嘿一笑,“可不能丢了卡塞尔的血性!”

“最主要的还是那家伙骂师姐,骂我就算了,骂师姐我可忍不了!”

“不愧是我的小弟。”诺诺笑眯眯地拍路明非的肩膀,“懂得帮姐姐出头了。”

昂热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在一张便笺上潦草地书写,极其拉风。

“这封信交给风纪委员会的曼施坦因,你应该认识,他会修改你上学期的成绩,免除你的补考。”昂热把便笺递过去,“以后要是校董会那群老家伙再质疑你的血统,我会把折刀插在他们面前!”

“谢皇上!”路明非毕恭毕敬地接过便笺,仿佛真的在接一道皇帝的圣旨。

“你怎么跟个大内总管似的?”诺诺吐槽,“以后我都喊你路公公算了。”

“师姐,我要是真成了路公公,”路明非朝她眨眨眼,“那你可不就是守活寡了嘛。”

“德行!”诺诺气的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扭头望着窗外不看路明非。

“年轻人真有活力啊!”昂热喝着红酒感慨,“每次看到你们,我才会真正的觉得自己老了。”

“别这么说,老家伙。”路明非伸手顶顶昂热结实的小臂,“校长永远十八,瞧您这肌肉,是一个百岁老人该有的?”

“不服老也不行啦。”昂热叹了口气,“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传奇屠龙者了,你也瞧到,现在谁都敢在我头上踩一脚。”

“卡塞尔刚建校的时候,我凭着手里这把折刀……”昂热举了举衣袖,里面有猩红色光芒若隐若现,“一刀一刀在北美砍杀出这片天地。”

“如今也没必要提当年的事了,未来终究是你们的,”昂热转头看向路明非,“你知道我为什么对那群年轻人不爽吗?”

“不知道。”路明非老实地摇摇头。

“不是因为他们侮辱我,”昂热单手把手里的折刀甩了个刀花,“说实话,我是个很大度的人,他们可以和我开玩笑可以跟我趾高气昂,就如汉高所说,我们都老了,一个半只脚踏入棺材的老人,何必和年轻人计较呢?”

“但是他不该藐视秘党在这场战争中的荣光。”

“我们秘党的人一批接一批的倒下,而那群家伙,只会坐享其成。”

“现在看到战争结束的希望了,又转头来和我说什么‘平分’,还有什么‘新龙族’。”

昂热澹澹地嗤笑,“难道汉高没告诉他们我是个什么人吗?”

“我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复仇者。”

“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将所有龙王都关在他们的神殿中,然后在每个神殿中放一枚核弹,同时引爆。”

“而我呢?就坐在那根钉死白王的铜柱上目送龙族的覆灭,那一天大火会像雨水一样落下,想想就很美。”

“来昂纳多,你见过的,就是我们的副校长先生,他称我为龙族的送葬人。”昂热耸耸肩,“我很赞同这个说法,无论什么新龙族或者是老龙族,我都会为他们的脖子上挂好绳套,然后卡察一声,把他们全部送进地狱。”

“校长,其实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路明非突然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出来吧,明非,”昂热迎着风叼上一只新的雪茄,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把烟吐向头顶,同时打开了车窗,“我是个教育家,对于学生我一向很宽容。”

路明非转头望着窗外,沉默良久,才轻飘飘冒出一句,“龙和会不会和人一样,最开始只是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孩子。”

“是吗?”昂热一愣,“但我认为他们是神,一出生就高高在上藐视一切。”

“神也有刚刚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时候啊,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不是孩子么?”路明非叹了口气,“校长,如果把孩子教育好,我觉得龙和人是可以共存的。”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昂热又吸了口雪茄,意味深长地看了路明非一眼,“是因为你直面过青铜与火吗?”

“或许是吧,”路明非轻声说,“比如康斯坦丁,他其实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伤亡不是吗?说到底他只是想找他的哥哥罢了。”

“有待商讨,”昂热吐出一口浓稠的烟雾,“我和你说过我的朋友梅涅克·卡塞尔么?”

“提到过一次。”路明非点点头。

一瞬间,昂热的眼童变了,仿佛在天空中聚起了铁黑色的云团。

“这么多年来,我每年都会买一本日历,把那个日子标在上面,一页一页地撕下台历,最终就会等到那一天。”

“整整一百年过去了,我始终无法忘记那个夜晚,那个……哀悼之日。”

“我所有的朋友都死在那一天,或许我也死了,支撑我现在这副躯壳继续走下去的只有对龙类复仇的烈焰。”

“如果你现在问我,龙类和人能够共存么?”昂热眼中的云团崩塌了,大雨瓢泼而下,“我恐怕会回答,不能。”

“是吗……”路明非说,“我知道了……”

车速缓缓下降,最后昂热把车停在了高速路边的应急车道上,沉默了片刻,坐直身体,扭头默默看着路明非。

“校长你别这样,好像……要告白。”路明非弱弱地说。

“算了……这样确实是有点像是要跟女人表白。”昂热说,“但可能有一天我会改变主意呢?”

“什么?”路明非一愣。

“我指的是,你提的想法,”昂热微笑着,“我前面不是说了么?我是个教育家,对我的学生们都很宽容,也关心每个学生的成长。”

“你如果有哪一天能真的把一只无害的龙类捆起来丢到我面前,让我来教育它。”昂热看着路明非的眼睛,“或许他会被我教育成个好孩子也不一定。”

“别开玩笑了校长……”路明非缩了缩脖子,“我要真有那能耐,我还在这里?”

“所以,在那一天前我还是会坚定不移地执行着我的道路。”昂热收回目光,澹澹说着。

“校长……”路明非突然大声说,“活了一百三十多岁,一直在康慨赴死的道路上前进着,这就是你人生的全部吗?”

“什么意思?”昂热有些不解。

“其实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人生里不止有复仇,还有很多美好等着你去发现的啊!”

“比如今天,不就是一件很多年以后都值得拿出来回忆的事吗?”

昂热没说话,他想起在三峡时,曼斯抽着雪茄,目光看向不远处相拥着的叶胜与酒德亚纪两人,“但我经历了这次任务之后,才明白这世界上有一些事情……比理想更重要。”

“或许是吧。”昂热这次还是给出了一样的回答,但是他在哈哈大笑着。

他重新启动汽车,一脚油门勐冲出去。

他忽然感觉这世界也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差劲,或许下次去老友们的坟前时可以告诉他们。

……

……

楚子航眺望着阳光下的六旗过山车游乐园。

这座主打“惊险刺激”的游乐园里最多的就是过山车,天空中纵横交叉的轨道上飞驰着一列列钢铁飞车,尖叫声此起彼伏。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进行入学培训了。”楚子航收回远眺游乐园的视线,认真的说,“按照校规,入学培训必须在避开无关人员等不会被偷听的地方进行,这个环境符合上述条件。”

“确实符合……不过师兄,我们现在正在……摩天轮上诶。”夏弥侧过脸对着楚子航,惊讶地瞪大眼睛,好像巡逻的奥特曼忽然遇到小怪兽。

一咎细长柔软的额发在楚子航面前晃来晃去,不断遮挡夏弥明媚的眼睛。

“是,摩天轮符合上述条件,我们在离地50米的高空,而且会在这里悬停10分钟,这段时间里没人能干扰我们。所以我才带你来坐摩天轮。”

夏弥捂脸,“我还说学长你带我来六旗游乐园第一站就是摩天轮果然浪漫得非同一般,还以为你因为我的美貌而开窍了……喂!你知道带女孩坐摩天轮的含义么?”

楚子航那张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略微有些涨红,“我……摩天轮跟其他游乐设备有什么不同么?”

夏弥凑上去盯着他的眼睛,认真严肃地研究了很久,似乎是要考察他是不是在装傻。

楚子航想要往后退,但还是坚持住了,只是那张冰冷的脸微微抽动,他意识到也许自己的知识面上确实有些盲点。

夏弥叹了口气,“学长,约会的三大圣地是什么,你知道么?”

“不知道。”楚子航确实不知道,他对于“约会”二字没有任何常识,他对于女性的了解完全来自于书本,他研读女性心理学的着作。

“是电影院,水族馆和摩天轮啦。”夏弥说。

“为什么是这三个?”楚子航问。

“电影院很黑啊,适合营造浪漫气氛,女孩会对男孩自然的有依赖感,而且看恐怖片的时候男孩还能顺理成章地握住女孩的手哦!”

“参观水族馆显得你文质彬彬又很喜欢动物,女孩都会喜欢有爱心的男孩,而且在一片蓝色的海底隧道里,有种两个人在另一个世界独处的神秘感。”夏弥扳着光泽如玉的手指,一个个数出来。

“而摩天轮是三大圣地里最适合表白的地方,因为在这里没有任何人会打搅你,女孩也逃不走,眺望着外面的游乐园发呆时,最好抽出早已准备好的花跪下来表白,你有足足十分钟可以用,十分钟对于会说的男孩子来说,把一只海龟感动到哭都足够了!”

“为什么要感动海龟?”

“这个不是重点……”夏弥神色很窘,“重点是,摩天轮是个浪漫的地方,在这里是不能说讨厌的话题的。”

“入学培训算讨厌的话题么?”楚子航对此没什么把握,他原以为夏弥会很愿意了解学院的事,他们昨天讨论过《翠玉录》,这种学术话题楚子航喜欢。

“看跟什么比了。”

楚子航略略放心了些,至少不是最讨厌的话题。

“跟拿出一个死蜘蛛仍在女孩子身上并且哈哈大笑相比,入学培训不算很讨厌。”夏弥接着说。

楚子航的脸色好像刚刚把那只死蜘蛛吃下去。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来游乐园诶……”夏弥望着远处的过山车轨道,轻声说,伴随着一片尖叫,巨龙般的车轰隆隆地盘旋而上,仿佛要摆脱地心引力。

“是么?”楚子航说。

他是游乐园常客,因为“爸爸”的周末快乐家庭时间有很多都是在游乐园度过的。

在“爸爸”的概念里,最能体现家庭亲情的场所是风景秀丽的海滩,彩旗招展的游乐园或者爱心满满的快乐购物。

电视广告中常见,总是一个傻不熘秋的孩子画个小丑脸带着红鼻子,左边是个精英爱心好爸爸,右边是个温柔贤惠好妈妈,三人对着镜头傻笑,拍下一张照片,背景是五颜六色的游乐园。

“爸爸”大概觉得这样很符合他对家庭的理念,于是游乐园项目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楚子航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游乐园大头照。

而那个男人呢,男人会带楚子航去大浴场,一边喝可乐一边泡混汤,泡得浑身发红后还叫楚子航给他搓背……

那个男人?楚子航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富山雅史教员在《脑科学导论》那门课上说过,人的记忆是靠不住的,就像一块容易被消磁的破硬盘。

时间过去,渐渐地他会零星忘记点什么,然后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每天晚上都会做必修课,来让自己无法忘记,但他现在突然觉得必修课里好像少了些东西。

是什么?楚子航低下头捂住眼睛,大脑隐隐作痛。

他必须找到,那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

“师兄?”有人叫他,楚子航勉强的抬起头,是夏弥。

女孩在他眼前招招手,那屡细软额发不断跳动着,“师兄?你没事吧?”

他看着夏弥的脸,脑海中的破硬盘“卡哒”响了一声。

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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