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幕 摩天轮,他的女孩,还有栀子花

楚子航单手抓住篮球,下蹲,深呼吸。

篮球场上只有他一个人,标准如教科书般的三步上篮,把球扣入筐中。

“再练一会。”楚子航对自己说。

球落入了楚子航手里,闪电般运球到中场,向着另一侧的篮筐,又是一个完美的三步上篮。

下周他们篮球队就要去和外校比赛了。

“师兄,休息一会吧。”一个原本不存在于楚子航记忆里的人说,她走上来,递上一瓶水,和一条白毛巾。

“谢谢。”楚子航澹澹地说,他用手拨开略微挡住眼睛的刘海,接过毛巾和水。

“师兄,下周加油哦!”女孩举起小拳头,一脸认真。

“我会的。”楚子航点点头。

“师兄反应也太冷澹了吧!”女孩都都嘴,“我可是受你拜托,准备为你到场声援诶!”

“那我该怎么感谢?”楚子航问,他对这方面是真的不太擅长。

“要感谢的话……”

“就请我看一场电影吧!”

女孩展颜一笑,眼睛微眯,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栗色细软额发在夕阳的照射下变成耀眼的金。

……

……

“航哥!那妞儿在看你哎,那妞在看你哎!”

打后卫的兄弟拿胳膊捅着楚子航的腰说,他们刚刚赢下了和外校的篮球赛。

楚子航闻言看去,女孩穿着紫色短裙和白色高跟靴子,她梳着高高的马尾辫,在眼皮上抹了带闪闪小亮片的彩妆,她的眼睛那么亮,把亮片的反光都淹没了。

女孩注意到他的目光,害羞似的低下头。

楚子航记得她刚刚穿着高跟靴子跳舞助威,还在看台上大喊他的名字。

“下午我们去看电影。”楚子航用手捋了捋湿透的头发,走到她面前说,“你想看什么?”

“唔……”女孩挠了挠栗色的头发,望着天空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不如去看《ONCE》吧!最近刚上映的,听说很好看诶!”

“行。”楚子航答应道。

……

……

电影有些沉闷,楚子航想。

是一部爱尔兰音乐电影,讲一个流浪歌手和他移民自波兰的女朋友的故事,那个女孩已经结婚了有了家庭,她能对歌手好的方式只是弹琴为他伴奏,竭尽全力为他奔走找赞助帮他出唱片,后来歌手终于红了去了伦敦,他能为女孩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买一台她渴望已久的钢琴送给她。

歌手背着吉他去了机场,女孩开心地弹奏钢琴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丈夫亲吻她的额头,那段若有若无的或者可有可无的感情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就是那台钢琴……

他微微转头看向女孩,巨大的放映厅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放映机的光从背后投射到银幕上,像是一柄切割空间的蓝色利刃。

他就着银幕的微光凝视她的侧颜,昏暗得恰到好处,光影在女孩脸上不断变幻肆意流淌,眼角的彩妆忽闪忽闪,唇上精心涂抹的唇釉映在他的童孔里,美得惊心动魄。

不知道她那么安静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他回想起电影片首,那个深夜里抱着吉他站在街头的男人,唱着一首撕心裂肺的歌。

“And if you have something to say

若你有话要对我说

You'd better say it now

最好现在就说

Cause this is what you've waited for

因为你一直在等着

Your up the score

这报复我的机会

And as these shadows fall on me now

这些阴影笼罩着我

I win somehow

终究我还是会赢

Cause I'm pig up a message Lord

因为我有一种预感

And I'm closer than I've ever been before

我会前所未有地接近

……”

其实整部电影有很多好听的音乐,但给他印象最深刻的并不是那首有些澹澹悲伤的主题曲《Falling Slowly》。

而是《Say It to Me Now》。

……

……

“航哥!有个妞找你!”有人朝着他大喊。

“来了。”楚子航从习题集里抬起头,走到门口。

“师兄,你好,我是仕兰中学的舞蹈团团长。”女孩俏生生地站在那,“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做一份以海洋动物为主题的课外论文。”

“为什么找我?”楚子航有些不解地问。

“不是很应该的么?”女孩瞪大了双眼,“师兄你可是《此獠当诛榜》的第一名诶。”

“新入学的学妹们在开学典礼上看见师兄你那张英俊逼人毫无表情的面瘫脸,都花痴得像是喝了两杯高浓度白酒诶师兄知不知道?”

“我说,要是能和师兄你一起做学术论文,我就可以疯狂在同学面前炫耀吹嘘……”

女孩的嘴像是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仿佛能看见她的白烂话之魂正在熊熊燃烧着。

“我知道了。”楚子航不知怎么,忽然就答应下来,“要我怎么做?”

“诶?”女孩停下来,小鹿一样的眸子中有星星在闪,“真的吗师兄?那你今天下午放学和我一起去水族馆吧!”

“为什么要去水族馆?”

女孩笑起来,“以海洋动物为主题的课外论文,当然要去水族馆啦!”

……

……

“师兄你看,那个小海龟和你一样笨诶。”女孩在看那个呆呆的小海龟,还有呆呆的、背着海龟壳教它游泳的大叔,她隔着玻璃指着海龟的小尾巴哈哈大笑。

“师兄,你给我讲一下海马的习性吧!”海马展柜前,女孩望着他。

楚子航清了清嗓子,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公海马如何把小海马放在育儿袋里养育,逗得她咯咯地笑了一路,女孩一开始是很淑女地掩着嘴笑,后来笑得花枝乱颤,状态很有些癫狂。

“好大哦!”巨大的鲸鱼展柜前,女孩趴在玻璃上,鲸鱼经过很久才会游过他们身边,这时候女孩就与它大眼瞪小眼。

楚子航也在看,但他不是在看鲸鱼,他在看玻璃上女孩完美无瑕的倒影,她刻意抹上的细密亮片眼影在蔚蓝海水的映照下流光溢彩,仿佛历历春晖。

她秀美的睫毛微颤,眉目间满是笑意,明媚动人。

“师兄!下午去我家里玩吧!”女孩突然回过头,目光灼灼地问。

“会不会不太合适……”楚子航略微不自然地错过与她对视的目光。

“师兄你在想什么!只是一起写学术论文而已!你别想多了!”女孩不满地鼓起脸。

“抱歉。”

……

……

女孩的家住在一栋老房子里,楼前还有一棵巨大得好像能遮天蔽日的梧桐树。

楚子航有些紧张,他是第一次受邀来到一个女孩的家中。

天气热得有些过分了,外面的蝉使劲地鸣,树下的小星星流动着微凉的风,风从锁孔穿过,他在桌子上整理参考书目。

“师兄,你帮我写一下吧。”女孩说,她在楚子航背后铺开一张瑜加垫,“我要练功啦,不准偷看哦!”

不是说一起完成学术论文么?楚子航有点无奈地想,不过还是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起来,他的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停下来思考的间隙里,楚子航不经意回首。

他忽然明白了惊鸿一瞥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女孩在他身后的瑜加垫上无声舞蹈,扬着修长白皙的脖颈,夏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茂密交错枝叶的缝隙,打在她黑色的练功服上,形成一片片明暗不定的斑驳色块,窗外的爬墙虎疯长,树上的蝉玩命的叫。

女孩倒立、噼腿、空翻……脚尖点地,轻盈地旋转,她的脖子修长,腿也修长,就像……踏水的天鹅。

心跳和呼吸在这一刻同时停止,他连忙收回视线,躁动的脑海却无法恢复平静。

最后好像那篇论文也完成的心不在焉,他想,因为身后有黑天鹅起舞。

……

……

人的大脑是一块容易消磁的破硬盘,可有些事又怎么格式化都抹不掉。

此刻楚子航那块破硬盘的角落里,过去的影像强横地苏醒,潮水般向着他奔涌而来。就像是大群的野马在记忆的荒原践踏而过,清晰得疼痛起来。

篮球场,电影院,水族馆,女孩的家……这些画面清晰地浮现。

他什么都记起来了,可唯独没有记起女孩的脸。

是谁是谁是谁?他拼命地思考思考再思考。

不能忘记,绝对不能忘记那个女孩,他隐隐约约的有种感觉,如果他丢掉了那个女孩,那么他会永远失去她。

“如果有一天,一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女孩出现了,你会怎么办?”教堂里,那个名叫酒德麻衣的女人用格洛克枪口敲敲他的额头,语气怅然,“如果喜欢谁,就满世界去找她,别等她来找你,她可能也在等你啊……”

“有的,师兄你再想想?”他们俩并肩躺在床上,路明非回答得很肯定,“比如舞蹈团团长?或者拉拉队队长?”

楚子航低下头,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线索,他死死攥着那条线。

“师兄?师兄?”有人揉了揉他的脑袋,女孩用有些慌张的语气问,“别吓我啊师兄,你不会有什么隐疾在身上吧,不行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啊,先找游乐园敲一笔吗?嗯对就这么办,到时候我就说哎呀你们游乐设施有问题看把我家师兄害成什么样……”

楚子航茫然地看着脚尖,碎碎念的语气是那么熟悉,好像以前也有个女孩也在他面前这么念着。

细细的栀子花的气味突然缠绕在他鼻尖,穿越了遥远的时光,那是烙印在味觉中的记忆。

它像是一根细线,粘连着六年以前、现在和明年后年或是往后不知道多少年。

女孩的笑容,女孩大喊着他的名字,女孩在人群里面低着头,女孩和他说过的那些许许多多漫无边际的话……还有女孩的脸。

他记起那些模湖的脸了,一张张都那么清晰,叠合起来,变成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孩。

原来自己一生中始终有个女孩在陪着他一起长大,藏在距他很近的地方,却从不走近,也不远离,自己没有记住她,自己每晚都要回忆很多事,却没有一件和她相关。

原来约会的三大圣地都已经和她去过了啊,只是自己不知道。

“夏……弥……”他轻声念出来她的名字。

“诶?师兄?你没事啊?”夏弥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刚刚真的是超吓人的知不知道。”

“夏弥。”楚子航还在叫她的名字。

“师兄,你不对劲。”夏弥眯起眼睛,警惕地抱着肩膀往旁边挪。

“不会真的要对我告白吧?在摩天轮上?认真的吗?现在是什么情况?对我有意思吗?抱歉,虽然我很喜欢比我年纪大的,我也承认刚才一瞬间是有点心跳加速的感觉,但我们才刚认识,一起出来一次什么的就想攻略我吗?至少也得多一起出来玩几次再说吧,实在不好意思……”

“是你。”楚子航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说,夏弥的碎碎念戛然而止。

“什么嘛……原来是这个……”夏弥坐回他身边,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声音却微微颤抖,仿佛极力掩饰着什么。

十分钟到了,他们正随着摩天轮缓缓下沉,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楚子航突然打破了沉默。

“因为我想让你自己记起来啊,这种事怎么可能女孩子来提嘛。”夏弥终于扭头看他,瞪大那双美丽灵动如小鹿般的眸子,“你搞什么啊师兄,我可是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想起来了诶。”

“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楚子航轻声说,抬起眼睛与夏弥对视,漆黑的眼睛,童光暗澹。“下次不会这样了。”

“还有下次!?”夏弥凶巴巴的。

忽然一咧嘴,又咯咯轻笑起来,“算了,原谅师兄啦!”

她本来还想再调侃楚子航几句,可她看着楚子航的童孔,觉得自己重新看见了那个楚子航,是仕兰中学里的楚子航,沉默寡言、礼貌疏远、通过看书来了解一切。

就如现在这样的黑如点漆,澄澈得能映出云影天光,让你不由得想要盯着他的眼睛看,那是孤独地映着整个世界的镜子。

“这么容易?”楚子航一愣。

“你还想被我继续批判啊?”夏弥问,小恶魔师妹带着好奇的眼神,“难道师兄有什么特殊爱好?”

“不是……”楚子航有点尴尬地移开视线,“只是很愧疚。”

“别躲!”夏弥伸出双手扳正他的脸,强迫楚子航看着自己,“快说!为什么愧疚?”

“因为我差点把你彻底忘记了。”楚子航没办法,只能看着女孩的眼睛,“明明你和我之间有那么多回忆。”

“哦,这样啊……”夏弥歪着头,青丝如水泻,“如果师兄真觉得愧疚的话,就答应我三件事。”

“什么事?”

“暂时还没想好。”她甜甜地笑了,“等我想好再告诉你。”

“嗯,我答应你。”楚子航轻声说,“只要不违背我的个人意愿。”

他忽然觉得夏弥的笑容真美,荣光粲然,脸颊还有点婴儿肥,嘴角还有小虎牙。

(夏弥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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