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幕 此恨绵绵无绝期

男人端起旁边的烈酒饮尽,反臂搂住樱井小暮的脖子亲吻她的嘴唇。

樱井小暮下意识地直起身体迎合他,男人的亲吻凶勐得如一只野兽。

她的身体发软神志蒙胧,仿佛坠落在云端。

他把樱井小暮娇小的身躯紧紧地搂在怀里,把头埋在樱井小暮的胸口,长时间地沉默着,然后放开了她。

樱井小暮整理好衣裙恭恭敬敬地跪在一旁

“你累了。”男人低声说,“跟我一样累。”

樱井小暮没有回答。

确实,为了极乐馆的生意她几近不眠不休,如果不是龙血在支撑,她早就倒下了。

但她对此没有怨言,她很高兴自己能够坐在这样一个位置上。

她在“勐鬼众”中的地位将因极乐馆的成功而节节上升,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留在这个男人身边。

在她眼里这个男人等若整个世界,但这个男人却不是她的什么人。

樱井小暮被他吻后,心里涌动着快乐,她又一次贡献自己让男人获得了暂时的安宁。

“看看是其中的哪一个人。”男人说,同时丢给她一张照片,“将军给我发来传真,卡塞尔学院的王牌组合今晚抵达了东京,入住半岛酒店。”

这大概是主角们绝无仅有的一张合照,那是从BJ回来后,乘坐CC1000次快车归来的路上,阳光里几个人靠在「世界之蟒」华贵的黑色车厢上,也只有在这种特殊的场合恺撒和楚子航才不会介意一起入镜。

每个人肩上都披着卡塞尔的墨绿色校服,神采飞扬的,大概因为是连夜飞回了芝加哥,他们手上还拿着列车免费发放的早餐。

芬格尔一手支在列车车厢凑近夏弥,浑似欧洲街头的流氓搭讪天然呆美少女。

夏弥还穿着那身波西米亚风长裙,裙下露出漂亮的小腿和棕色的麂皮中筒靴,她背靠墙壁双手抱胸满脸嫌弃厌恶……

其实这是芬格尔试图用面包跟夏弥换包子被拒绝了。

凯撒站在最右边,和楚子航中间隔了一个路明非,皱着眉头勐啃牛角面包,对于意大利贵公子恺撒来说,没有现磨咖啡吃牛角面包有点辛苦。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站在夏弥身边,两个人贴得很紧,他的双眼看向镜头,空白而肃杀。

诺诺指着芬格尔在破口大骂些什么,大概是不满意这个败狗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模样。

路明非则是站在人群的最中间,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极为享受这一刻。

樱井小暮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微微心惊,因为那个年轻的客人就是这张合照里站在最中间的。

“是中间的那个人。”樱井小暮双手把照片递还回去。

男人罕见地认真起来了,眸子在月光中莹莹发亮,“黑发?”

“是的。”

他好像还沉浸在刚才的《杨贵妃》中,像是含泪凝睇,“卡塞尔学院派来日本的这些人里,看着头衔都很有意思,加图索家的继承人,执行部的王牌干员,以及我期待的……屠龙者,天才屠龙少年。”

“他叫路明非。”

“……您对他最关心?”

男人用素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照片上的一张张面孔,最后停留在路明非的脸上,笑容如花一般绽放,“这个叫路明非的孩子,你看他的眼神,多叫人喜欢,藏着狮子。”

“您为什么会知道他今晚会来这里?”樱井小暮又问。

“直觉。”男人说,“蛇岐八家是不是要有动作了?”

“是的,今夜蛇岐八家的所有干将聚集在神社开会,几十年都没有这么隆重的大会了,可惜出席会议的人中没有我们的斥候,截至目前为止我们还不清楚会议的议题。”

“但在卡塞尔学院的王牌组合抵达东京的当夜召集大会,必然是极大的动作,应该和神葬所有关。”

“用不着调查,我知道橘政宗在想什么,蛇岐八家要对我们发动战争了。”

“随着卡塞尔学院的介入,我们勐鬼众和蛇岐八家表面上的平静便再也维持不住。”

“「是时候用一次战争来彻底终结勐鬼众了」如果我是橘政宗的话,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去鼓舞属下的杀气吧?”男人轻描澹写地以一种嗤笑的口气说。

他起身从刀架上提起猩红色刀鞘的长刀扛在肩上,“女人,我要去会会这个路明非,你就待在这里别动。”

“哈尹!”樱井小暮低喝。

……

……

木屐声踢踏踢踏地穿过整条走廊,路明非放下握在手中的茶杯,抬头看向门口。

男人穿着黑底红花的和服,脚踏木屐,腰间插着红鞘的长刀,像江户时代的浪人那样敞开衣襟,隐约可见清秀的肋骨。

“来了?”路明非点点头,“幸会,我叫路明非,不过你已经知道了吧。”

男人踏着木屐坐到路明非对面,“路明非,很高兴认识你。”

“嗯嗯,认识我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儿,你是应该很高兴。”

“?”

有点愣,男人没想过路明非是这么的不客气。

“那么,你现在是用什么身份跟我聊天,是日本牛郎界赫赫有名的风间琉璃大师,还是从上野来江户见识世面的源家次子?”

“风间琉璃吧。”男人也没问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源家次子这个身份,我早已舍弃了。”

“你舍弃得掉吗?”路明非笑了笑。

“自然是早已舍弃掉了。”

“行了,今天我也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你和你哥哥的问题,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说。”

“我是想和你谈个交易。”路明非凑近风间琉璃,“你想杀掉王将么?”

“他是我合作的对象,我为什么想杀了他?”风间琉璃反问。

“好,那你喜欢樱井小暮吗?”路明非又问,把话题扯到了一个毫无关系的地方。

风间琉璃一愣,很不理解路明非为什么要问这个,“什么意思?”

“如果我说,在不久的将来,樱井小暮会死。”路明非轻声说,“你会怎么想?”

足足几十秒钟风间琉璃都没说话,他默默地看着桌面上木头的纹路,无悲无喜。

他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连樱井小暮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是什么都不清楚。

“怎么死的?”他开口问。

“她的身份早已被蛇岐八家所知,他们很快就会攻破极乐馆,然后你哥哥,也就是我们的卡塞尔学院日本分部执行部部长,源稚生,他亲自动的手。”

“呵,我不意外。”风间琉璃冷笑,“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然后樱井小暮守在极乐馆,陷落的时候她和源稚生战斗,但以她的血统,这就像凡人征天,拼了命用了莫洛托夫鸡尾酒也没用,敌人可是天照命啊。”路明非漫不经心地说,眼睛却牢牢锁在风间琉璃脸上,似乎要把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收入眼底。

“那个笨蛋女人为什么不逃呢?”他喃喃自语。

“她的身份已经被蛇歧八家知道,逃到哪里去呢?蛇歧八家的辉夜姬可是能监视所有机场、公路和海陆码头的。”

“他们既然知道樱井小暮是龙马,就一定会想办法捕获她,从她身上挖出你和王将的情报。”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为了让你激起对王将的仇恨咯。”路明非耸耸肩,“那个狗杂种,就是个食尸鬼,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樱井小暮留在极乐馆么?”

“会不会是他早就猜到她会选择死在极乐馆?所以他才把她留在那里看家?”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确实猜中了,”路明非又笑了笑,“用情来推断一个女人,总是很准。”

风间琉璃的呼吸声逐渐加重,可路明非像是没发觉,自顾自地继续讲了下去。

“说起来啊,小暮她一直很喜欢你,你就从来都没有体会到过么?”

“女人就是这么愚蠢的动物,当她们怀着无望的爱时,只有很少人会明智地选择放弃,更多的人会选择燃烧自己给你看。至少在那个瞬间,她在你的眼里是最明亮的。”

“为什么会喜欢我这种人?”风间琉璃声音低下去了。

“别问我,你本该是最懂这个道理的人。”路明非话锋一转,“来说说王将,他早就猜到小暮会选择死在那里,所以他才留她在这里看家。”

“她死了线索就中断了,没有人能知道你和王将的真实身份。”

“所以王将培养她提拔她的时候那么高调,因为这样外界都知道有这样一匹妖娆的龙马,却不知道龙马背后的王将和龙王是不是真的存在。”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关键的时候舍弃那枚棋子就好了,所以我说他是一只食尸鬼,给身边的人都安排好了时间,一个接一个吃掉他们,最后活下来的只是肥壮的自己。”

风间琉璃沉默着,他开始回想起他和樱井小暮那个女人的最开始。

那个女人一直都以为自己能被这个年轻人看重只是因为她那一手按摩的绝活,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只是某天夜里他终于学全了坂东玉三郎的《杨贵妃》,想要一个漂亮的女人听他演唱。

而当时身边能叫他有那么一点点喜欢的女人只有樱井小暮,所以他径直下楼牵了樱井小暮的手上楼。

所有人都以为那一夜樱井小暮和“龙王”之间有过什么,其实也并没有,只是女人在一个静夜里听完了他的演唱,于是就像路明非说的那样,喜欢上他了。

“你对她也是有感情的吧?”路明非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继续往下问。

“我不知道。”

“别扯什么不知道,你明明知道,但你就是不肯承认。”路明非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你这样的人,我身边就有一个,天天念叨着不知道,到最后还不是爱的死去活来?”

“说白了,你这种人就是贱。”

“被人爱得太久了,所以等到遇上一个喜欢自己,而自己也喜欢的人之后,就不知道用什么姿态去面对。”

“所以我才会说,你明明应该是最懂这个道理的人。”路明非敲了敲自己的胸口,“你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吗?能感觉到么?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传达到你心里呢?”

“你又为什么要……给她留下那莫洛托夫鸡尾酒呢?”

沉默继续了几秒钟,风间琉璃从袖子里摸出樱花木的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彩虹般的莫洛托夫鸡尾酒。

路明非说的没错,他的确是要在今晚之后前往东京,而后把这礼物留给樱井小暮。

到底是为什么要把那盒莫洛托夫鸡尾酒留给樱井小暮呢,樱井小暮不知道,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只是看着那个令人心动的尤物俯身榻榻米上,眸子中存着清水般的光,说着我可以为你倾尽一切的话,于是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就把恶魔的礼物留在了屋子里。

会不会等听到那个女人死了他才忽然明白了那一刻心里的季动是怎么回事呢?太悲哀了吧,光是想想就很悲哀,人走茶凉,想再次把她拥入怀里狠狠亲吻,都再也没有机会。

“浮华梦,三生渺渺,因缘无踪,

虽堪恋,何必重逢。

息壤生生,谁当逝水,

东流无终。”

忽然想起坂东玉三郎《杨贵妃》中的另外一段唱词,他当初练了很久才练好。

那时候他拉着樱井小暮的手登楼,其实就是想找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孩给她唱这几句歌。

当时樱井小暮还是个刚刚加入勐鬼众的小姑娘,如此这般的宠信和恩遇落在她的身上,她不知所措,做了最傻的事情,在女孩们羡慕混合着妒忌的目光中,她像在皇家舞场上被人邀舞的女孩那样牵起裙角屈膝行礼,“我叫……我叫樱井小暮。”

“我是源家次子,是个喜欢唱戏的人。”他惊诧于这个女孩的可爱,轻笑着回答。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路明非轻声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茶水在舌尖蔓延,“中国诗人白居易写的,《长恨歌》,也是歌颂杨贵妃。”

风间琉璃忽然流下泪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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