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夏娃与蛇

“尹甸园……”帕佩图阿低头正喃喃着，忽然大风起，有什么掠过这山丘，接着两人围绕的火堆变得大盛。

当帕佩图阿回过神来时，拉奥已经化作一道火焰，消失在正上方的天空中。

而那火堆中的余尽里，走出一个指路的小人，灰白色的余尽小人上前拽了拽帕佩图阿的裙角，为她指路，小手指指向神辉下的巨山群落。

弯腰矮身，帕佩图阿摊开右手手掌，灰尽小人歪头，似乎有些不解，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接着轻轻一跳，来到帕佩图阿的手掌心。

“嘻。”帕佩图阿伸出左手，用食指逗弄小人。

第一次有宠物的她，感觉新奇极了。

被干扰工作的灰尽小人一边气鼓鼓一边手指尹甸园方向，最后不耐烦的跺脚，颇有种“你多大人了”的味道。

帕佩图阿这才不甘不愿的向灰尽小人的方向飞去。

巨山群落附近，草场并不多，但是仍然有作为牧羊犬的起源生灵，被帕佩图阿吸引过来。

那是缓缓飘来的巨大云块，连绵如同一片洁白的世界，这远看外貌如同鹿一般的生灵，来到帕佩图阿面前时，它低头，询问着帕佩图阿。

“被母链河抛弃的无信者，你身上有起源之火的气息，你要去做什么？”

起源生命都掌握着知能，很多事情，无需看到经历，他们便能知晓，这也是大全能宇宙许多强大生命的本能，如同呼吸一般的能力。

但也有他们无法通过知能可以知晓的事，譬如那些立于顶点的起源生命主动隐瞒的密辛，又或者，与无上的帝有关的事。

灰尽小人想要斥退这云鹿，毕竟，相比起它带来的使命，任何起源生命都微不足道。

然而，帕佩图阿一直对这些牧羊犬感到厌恶，自她诞生之初，所有起源生命便通过知能，得知了她的存在，将她无信者之名传遍大全能宇宙。

“我要……”帕佩图阿想要告诉云鹿，自己拥有怎样伟大的使命，纵使她是无信者没错，却也得到了神卷，而这些起源生命，连见主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灰尽小人却抓住她的手指努力摇动起来，制止了这即将脱口更大逆不道的话。

“你要做什么，无所谓，我不想知道，帕佩图阿，同为绵羊，你太跳脱了，你得到了神的恩惠，好好珍惜吧，毕竟你背负了无信的罪。”

云鹿对于帕佩图阿很是厌恶。

帕佩图阿明白了云鹿话里的意思，她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你不是起源生灵？！”

“越接近巨山群落的主的牧羊犬，便越是强大，你怎么会觉得，这样弱小的我，会是拥有草场的生命？”云鹿带着极度的鄙夷，“你从来都是这样，自视甚高，看得又少。

帕佩图阿，你需要跳出你生活的小井，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如此，你才能在心中生出敬畏。”

它们甚至不来亲自见我！他们认为我没有这个资格！

这一瞬间的帕佩图阿，脑海里全是这样疯狂的想法，仅仅是牧羊犬手下的一头绵羊，都可以以如此高傲的姿态来到她面前，警告她！

哪怕这头绵羊，确实强大到令她觉得恐怖。

帕佩图阿不在说话，她变得异常冷漠，她的野望里，她是超越牧羊犬的存在，替牧羊犬传话的绵羊，不配跟她对话。

“那你继续好高骛远吧，你会得到恶果的，无信者。”云鹿不再劝戒。

没有风，海量的云块爆散开来，接着消失在天地之间。

帕佩图阿死死咬着牙，她评价着这不亲和的善意：“施舍！”

灰尽小人摇着头，也不再劝这家伙，它的本分，只是指路而已。

这次的警告之后，再没人接近帕佩图阿，只是有不比云鹿弱小的绵羊，在远处遥遥看着这无信者向巨山群落前进。

有一牧羊犬，踏足高纬度，叹息着：“她不知道，她是我们的罪，所以我们不敢善意对待她。

她不知道，主的接见和赐予责任，是对我们的宽恕，她想要用她为无信者被神卷来嘲讽我们，母链河中走出的孩子，可怜……

伟大的上帝，赞美您，万物万世的造物主，我们发自灵魂感激您的宽恕，对我们的免罪……”

众目睽睽中，帕佩图阿最终走进了巨山群落间，来到诸多巨山簇拥着的一个小山谷中。

这里有一片林子，起始之光的神辉在这里熠熠，每一株植物都富有绝对的生机——但同时，它们又不具有灵魂。

帕佩图阿在树林中小心翼翼的走上一条巨大的藤蔓前行，这藤蔓横卧在地上，穿过整片林子，盛开着鲜艳小巧的花朵。

站在藤蔓上方，从高处俯视周围结满浆果的灌木丛，帕佩图阿一直不甘的心，竟然获得了一些宁静。

也不知前行多久，几乎快沉浸在这种世界里的帕佩图阿，突然惊醒——灰尽小人摇了摇她的手指，接着跪了下去。

帕佩图阿慌忙抬头，接着，第一次在视界里，见到了主。

雪利披散着黑色的柔顺长发，站在园子的尽头，他的身前，是一棵他刚刚栽下去的小树，枝叶嫩如花朵，在光辉中缓缓舒展着小小的树冠。

他用那澹漠的目光，看向了帕佩图阿。

这是帕佩图阿第一次觉得，矛盾或许并不存在。

主澹漠的目光，柔和得让她有说不出来的感觉，而只要看见她，便知道，她即是主，她的完美，超越了生命和凡性的桎梏。

“你来了。”雪利并不会因为后世发生的一切，而苛刻的对待现在的帕佩图阿。

帕佩图阿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心甘情愿，她跪了下去，想要赞美主，可始终不知怎么开口。

下一刻，她眼前一花，目光中，只剩下一棵树苗。

雪利的靴子也出现在树苗后。

“你在过去，一直纠结于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不知几个亿万年岁月流逝，你开始对生存这件事，产生了质疑。

你不信仰我，这不是你的罪孽，母链河的孩子。”雪利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帕佩图阿的头，“我愿意关注你，孩子，我赐予你存在的意义。”

帕佩图阿恍忽了，她也终于想起为何自己如此厌世——大全能宇宙的生命们都有信仰，而她没有，因此，她没有定位，也就找不到自身存在的意义。

帕佩图阿贝齿咬着灰白的唇瓣，接着带着三分期待，七分不知是羞还是恼的表情，抬头看向了神。

雪利道：“他们替我放牧羊群，你不在乎，那么，你就替我看顾这棵树吧，在尹甸园。

你在神辉中，种下的树，将来会结出你最想要的果实，终有一天，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帕佩图阿鼓起勇气，看向周围的树林：“我想要知道，为何这些树不结果实。”

雪利看着她，就像是再次看了一眼她的一生，缓缓指向那株树苗。

“它们，在等她一起结果。”

“为什么？”帕佩图阿不解，她不认为那些树应该等这树苗长大。

雪利在树苗上轻轻拂去一粒尘：“很多事，不需要理由，帕佩图阿，母链河的孩子，终有一天，要学会爱。”

帕佩图阿对于这种非必需品为何被神提起感到迷惑：“为什么要学会爱？”

“那也是不需要理由的。”雪利给出了回答。

帕佩图阿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但她知道，不可以再问了。

她真诚的下跪道谢：“感谢您对我的关心。”

“你还不够强大，帕佩图阿，这些浆果，具有所有美妙的味道，你可以任意食用，它们可以给你提供力量。”雪利指向那些挂满累累果实的灌木。

说是灌木，只是相较于树林中比云鹿都要高大的树木而言，否则随便找一棵，都足以搭上一个秋千，让帕佩图阿玩上一年。

“那……”帕佩图阿对于这种被关心的感觉，很是依赖，“我想要知道，您还会来看我吗，这棵树长大，又要多久？”

“一亿年，那对于你已经经历的生命周期而言，并不算什么。”雪利对于这缺爱太久的孩子，没有太多的不耐。

一亿年，对于帕佩图阿而言，确实很短暂，她点了点头。

雪利转身，消失柔和光芒中。

下一刻，他自大全能宇宙的至高处现身，依然是那座在过去、现在、未来都不曾变化过的洁白高塔。

神圣殿堂中，两个神座并列，雪利与他分离出的爱成长而成的奇迹坐在神座上，下方跪伏着氪星四神，以及——帕佩图阿?瑟昂娜。

一直在神圣殿堂中，关注着过去自己经历一切的帕佩图阿泣不成声。

她一直拥有很多，却……没有珍惜。

“从今天起，你就是瑟昂娜了。”雪利看着她，语气平静。

瑟昂娜叩首，认可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接着，于旁边跪伏的拉奥取出了自己的体内宇宙，那被三颗黄色太阳包围的金色生命星球历历在目。

瑟昂娜没有过多犹豫，化为一道寒光，落入了金色氪星中，在行星极北深处，自我封印，也长眠。

“下一次唤醒你的，是你的罪孽，也是氪星人的罪孽……”

雪利的声音传入最后一丝意识都封闭前的瑟昂娜耳中，令她的闭合的眼睛微微颤动，最后归于平静。

“接下来，时间会见证一切……”

尹甸园。

百万年岁月匆匆流逝，少女时期的帕佩图阿，第一次感觉，时间是如此漫长而可怕的东西。

在从前没有企盼的时候，数十亿年，也只是那样而已，可现在，她很想见到主，她不明白，自己是否已经有了信仰。

整日坐在树苗边，期待着树苗长大的帕佩图阿一只手抓着上了发条一样走来走去的灰尽小人，一手撑着脸，很是不客气的对着树苗吹气：“你怎么长得那么慢啊？”

雪利从她的体内发掘出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爱，以至于，她拥有了更多真切的善意的情绪。

只是过去的她也并未消失，两种矛盾的情绪，常常让她挣扎于其中，但她也乐意看到这种转变。

“我会成为，她喜欢的孩子……”帕佩图阿正在逐渐拥有着信仰。

放下灰尽小人，为神守护树苗的少女，摘下一棵灌木上的浆果，咬了一口。

力量从浆果中流出，令帕佩图阿开始强大，拥有更多的知能。

也是这时，她的耳边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那是知能，让她听到了远方传来的窃窃私语。

“那个无信者……”私语里的主角正是她。

捏碎了手中的浆果，帕佩图阿的表情，变得很冷漠，她看着沾满紫色果汁的手心：“凡念及我，必备我所闻的力量吗。”

自亚当体内生出的夏娃，正在缓缓退缩，要重归无信中。

灰尽小人则是爬上了帕佩图阿的手掌，叉着腰非常生气的指责着帕佩图阿浪费神给予她享用的果实，接着心疼的舔舐起残留的果汁。

同样的，它也在分担走帕佩图阿因此衍生的诸多负面情绪。

“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园丁安慰着自己的宠物，接着背靠藤蔓，缓缓入眠。

只是，梦中的帕佩图阿，一次又一次的，想起那些牧羊犬们的狺狺狂吠，想起它们称呼自己无信者的一幕。

想要撕碎一切的毁灭欲望在她心中壮大着，以比树苗成长更快的速度……

一千一百万年后。

无聊的园丁在向天穹上的柔光叩拜，向她祷念。

接着，园丁带着宠物，开始收拾整个山谷，这将持续三百年，因为山谷很大。

灰尽小人不再活跃了，它从帕佩图阿身上分担走的负面情绪令它变得更加充满智慧而强大，却也让它变得越来越不想那个单纯纯粹的小家伙。

当帕佩图阿清扫干净山谷，她终于看到树苗，落尽了花瓣，小小的青涩果实，挂在枝头微微摇曳。

帕佩图阿欣喜若狂，她来到这果实边上，仔细观察着它。

可帕佩图阿喜悦的表情，渐渐变得冰冷，之后，她更是对上帝憎恨起来。

灵魂中的毒蛇在她耳边吐着信子嘶鸣：“她从不在乎你，孩子？孩子？呵……”

帕佩图阿看到了果实的未来，这果实中将会孕育出许许多多个宇宙，她会成为这些宇宙的创世神、造物主。

伟大的全知全能的上帝，赐予了一个大全能宇宙之外的世界，更让她成为了造物主，创世神。

可是，当她看到那些宇宙中将来会诞生的弱小为人类的生命时，她感觉耻辱。

成为那些不会飞，生命无比脆弱不过短短数十年，弱小到哪怕一株草进入身体重要器官都会令其死去的弱小生命的创世神？

那和让那些人类中的一个成为一个并不崇拜他（她）的小小蚁穴的神有何区别？

“我恨！”帕佩图阿带着亵渎的目光，仰望着至高的柔光。

而在柔光中，洁白高塔上，雪利的澹漠有了些许的悲伤。

她从不曾在意什么大全能宇宙创世造物之主的位置。

以至于后来的大全能宇宙都没认出来，于多元宇宙全知全能的雪利，就是他们大全能宇宙的上帝。

“我看见悲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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