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愿处你屋

乌云遮蔽夜空。

夜晚的外海，浮起层层虚迷薄雾，笼罩城市海岸线的霓虹光景，给沿岸一盏盏路灯裹上银灰虚雾。

静谧的海面之上，随着海风徐徐荡起微波涟漪，吹拂着海浪一潮接着一潮，轻轻地拍打岸壁，富有自然的节拍和韵律。

雾灰灯影之下。

一道冰蓝的身影缓缓映现，霓虹光彩般的童色，在阴影中透出清冷之感。

她独自来到海湾四号码头，藏身阴影中，看向停靠在岸边的奢华游艇，目光似有犹豫。

海湾边成排停放着游艇，但稳在码头亮着灯光的，只有那一艘。

她义眼光圈转动，在确认了周围没有异样后，清冷的目光有所柔和，握了握拳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从灯影中徐徐走出，迈向了那座游艇。

银发少女的身影渐渐靠近码头，耳边回荡着海潮韵律，感受到海风迎面而来，还伴随着一阵恍忽乐声。

她望向白色游艇的甲板处，没有看到人影，却能听见有人在弹唱的声音，嗓音温和，曲调轻柔，音乐中能辨清曲词。

“Fly me to the moon。”

“A me play amoars。”

...

“Fill my life with song。”

“A me sing for ever more。”

...

海风徐过，轻抚根根银发秀丝，变换出银白与冰蓝质感。

她静立在原地，抬手将飞舞的银发挽至耳后，安静的，听完这首陌生而又熟悉的曲调。

良久。

曲毕声停。

银发少女似是心有所感，这才迈着步子登上前往游艇甲板的座梯。

而弹奏的主人，正靠坐在船头甲板软皮沙发座上，调试着一把电音战斧吉他，神色认真，完全沉浸在乐器的世界里。

“唱的不错，没想到你还挺有音乐细胞。”银发少女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开场打了招呼。

唐宇抬头看了眼，露西如约而至，立于甲板之上，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自己，似乎对公司高层还有音乐这般爱好感到意外。

“坐吧。”他继续低头调试琴弦。

露西靠坐在软皮沙发的另一侧，抬头望着青墨色夜空，夜空倒映在童孔方寸之中，不禁有些感叹。

“可惜云太厚了。”

兴许刚才的曲调和月亮有关，当她抬头看到月华被厚重云层遮盖之时，感到有些许遗憾。

唐宇调试完琴弦，随手拨弄两声，一阵吉他电音随之而出。

确认音调完美后，他随手继续指尖弹奏，音声伴着游艇缓缓发动。

“想去哪？”唐宇拨着琴弦，随口问道。

露西侧过头，饶有趣味调侃道：“哈？这可是你的船，不应该由你作主吗。”

她看着眼前正在弹奏吉他的男人，与印象中任何一次都不太一样。

这一刻，她有种莫名感觉，两人或许处于同一个世界，同一方屋檐之下。

露西知道，唐宇身为公司高层，早已成为夜之城的人上人，已经脱离了她所在的世界。

但有些事情，可能仅仅只是表象。

唐宇沉声说道：“其实去哪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安在哪。”

露西不禁莞尔一笑，神态轻松地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去往何处，但至少离开这里，会让我心安一点。”

“好了，临走前，我想聊的不是这些。”

游艇缓缓离港，驶入了更为宽阔的海面之上，身后的海岸线光景，离他们越来越远。

小船置身于漆黑寂静的海面之上，一直在缓缓往前行着。

两人沉默着，只剩吉他电音回响在海风中，被渐渐吹散。

露西似乎想到两人有一段时间没怎么见过面，不知是客套还是无话找话，笑问道。

“最近过的如何？”

唐宇挑挑眉，有些慵懒地说道：“还是老样子，干不完的活，开不完的会，应付不完的人情。”

露西眸光含着笑意，打趣道：“这么忙的话，你这手吉他还能练得这么好，可真是有够不容易的。”

她想到唐宇一直都是这般性子，对于决定的事情总是会认真努力去做，即便那件事在旁人看来是多余的，他的特立独行让他变得与众不同。

唐宇坦然说道：“跟一位老朋友学的，他弹得比我好。”

“我羡慕他。”

“怎么弹得这么牛逼。”

露西寻求内心猜测的确认，笑问：“你说的这个老朋友，是求你抽烟的那位吗？”

唐宇一副你果然聪明的语气，回道：“嗯，你猜得很对。”

露西侧过头看向唐宇，似乎不太能相信公司高层还有这样的朋友。

“那你交友还真是广泛。”

“不过说真的，你看起来天生就适合干公司这行。”

唐宇笑着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看起来比较像公司狗。”

“我可没这么说。”露西笑了。

唐宇感叹道：“有时候适合并不代表想要的，如果和他们处过，那你该知道他们会伤害你，然后将你遗弃。”

“...”露西的目光凝固了，曾经的幼时记忆再次侵袭她的大脑。

“很难相信这话会从你的口中听到。”

“你刚回夜之城时遭到动物帮的袭击，是因为公司吗？”

她从曼恩那里听到过一些关于唐宇的说法，当时因为那场袭击，才导致了后续车祸以及曼恩与唐宇的交集。

唐宇微微点头：“这很夜之城不是吗？”

“你倒是看得挺开。”露西从他的目光里，看不到任何波澜，就像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唐宇忽然抬头看向她，澹然笑道：“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跑快点总没错，危险总会慢你一步。”

露西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喃喃道：“可荒坂不会放过任何...”

话到一半，如鲠在喉。

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勉强的笑容似是安慰自己：“算了，希望好运。”

唐宇知道她在竭尽全力的逃跑，躲避荒坂带来的阴影。

但命运偏偏给她开了个玩笑，让她再次掉入漩涡之中。

往往人生就是如此的吊诡，想要的得不到，想逃避的却偏偏找上门。

她就像笼中扑腾乱飞的鸟儿，眼见荒坂的陷阱越收越紧，却无能为力。

在面对荒坂这样的公司巨头，个人的力量显得太过渺小与无助。

唐宇再次开口问道：“那你想好了，要去哪儿吗？”

露西望向唐宇，眼神有片刻颤动，犹豫后还是选择放弃了，只是无奈地笑道。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其实...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露西靠在软皮座椅之上，静静地望向远处，视线中是那座屹立稳固的海面发射平台。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切换话题，平静地询问道：“刚才那首歌，还能再弹一遍吗？”

唐宇停下了手中的弹奏，疑问道：“fly me to the moon？”

“fly me to the moon...”露西喃喃念道，点点头表示肯定。

她记得唐宇曾经问过，是否听过这首歌，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弹唱这首歌曲。

唐宇变换指法又重新开始弹唱，仍旧是那般韵味，温和嗓音配上星月歌词，仿佛能带领人嬉戏于群星之间，跃动在月球之上。

露西静静地仰头高望夜空，伴随着弹奏声，脑海中浮现一幕幕往事。

地铁初遇、海堤呐喊、夜跑遇险等等，萦绕在思绪之间。

她和夜之城没有太多交集，离开夜之城也并无难以割舍的牵挂。

可这一刻，她感到了某种不同的东西。

长夜很美。

希望这艘游艇一直开下去，永远没有尽头，可以一世不变，不需担心往后余生还有那些苦恼。

露西迎着海风抬起手，五指虚握，试图亲手抓紧空气中流动的一点光华。

视线远方。

海与天的交际处，坐落着海面发射平台，如同一座偏远小孤岛，被漆黑和恐怖所包围。

忽然。

一道星星火光亮起，一支火箭点燃了引擎尾焰，喷射出浓浓烟尘，缓缓升空。

心下动然。

也许是意识到这可能是最后一刻，露西收回了手掌，侧头看向唐宇询问道：“游艇上有超梦环吗？”

唐宇停下了弹奏，指了指游艇套房里，说道：“屋里有。”

露西站起身邀请道：“带你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唐宇抱着电音吉他，感到有些突然。

露西无奈地浅笑一声：“走啦，用不着这么紧张，只是超梦而已。”

唐宇放下吉他起身，跟上露西的步伐一起走进了游艇套房里。

很快。

两人靠卧在内屋客厅的软皮沙发上，头戴着超梦环，眼前频闪亮起。

装有超梦芯片的方格塑料套，掉落在沙发一脚。

唐宇经历一阵刺眼的耀光后，渐渐恢复了视觉，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寂寥褐土之上。

近在迟尺的深空宇宙，能够遥望到的蔚蓝色星球，周边还有身着宇航服的航天员与采矿车...

月球？

唐宇体验过的超梦不少，但登陆月球的超梦还是第一次。

无论是阳光射线，还是脚下细腻尘土，几乎都完全还原了月球场景，仿佛真的置身于月球之上。

“感觉如何？”身旁的露西单手叉腰，笑着问道。

还不等唐宇回话，便感到后腰有一双手紧紧扶住，接着被勐的用力推上了半空中。

他整个人直接漂浮起来，姿势奇怪，就像是想抓住什么东西借力稳住身形，可乱挥一通什么也没抓到。

忽然。

他的手腕被一支手掌牢牢扣住，总算是在半空中稳住了身形，勉强直立的落向地面。

露西脚尖轻点地面，拉住唐宇平稳落地，娴熟的动作，似乎常来这里。

露西见到唐宇略显狼狈的模样，不由得失笑，打趣问道。

“嗯哈，第一次？”

月球重力变化很大，第一次来这里都会感到很不习惯。

唐宇被露西在背后‘偷袭’成功，一时间的确没反应过来。

他莫名想起上一次如此狼狈的时候，还是被她装在购物车里。

于是。

露西决定教导他在月球上走路、跳跃的诀窍，两人一前一后随意走在尘土路面之上。

“跟上我，放松点就好，慢慢的，不用急。”露西在前面徐徐而行，速度不急不缓。

唐宇则踩着她的脚印，学习着她的步伐，一不小心趔趄了下，差点往前栽倒，却被前面的露西一把拉住了手腕。

露西回身扶住唐宇，打趣笑道：“这和夜跑不一样，跑得快可是容易跌倒的。”

唐宇有些无奈地说道：“的确不太习惯这种有力使不上劲的感觉...”

“是吧，或许你适合跳着走，跟我来！”露西转过身，后背的小手勾了勾，紧接着再次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纵深一跃。

唐宇整个人被她带飞至半空中，如同做梦般的失重感。

两道跃动的身影，似是在月壤之上飞舞的精灵，跳起来时很快，落下去却又慢悠悠。

唐宇看向身旁的露西，只见她笑得很开心，似乎忘却了一切烦恼，进入了专属游乐场。

她五指不由得紧紧拉住唐宇的手腕，时而脚尖轻点地面，便会带着唐宇一路向前方飞跃。

半空中。

露西将耳鬓的垂发挽到耳后，饶有趣味地追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唐宇此刻表现已不像刚才那般狼狈，能够稳稳跟上露西跃动的步伐。

“比走路还是简单点。”

“哈哈，你可太有意思了。”露西乐得不行，似乎是见到一向沉稳的唐宇有些狼狈的模样，让她莫名多出了成就感。

半个小时后。

结束活动的两人坐在一处月壤深坑旁，遥望深空彼岸那颗蔚蓝色星球。

露西坐在深坑边缘，双腿轻轻晃荡着。

“这是我第一次带人来这里。”

唐宇轻轻回道：“我也是第一次体验到月球上是什么滋味。”

露西哑然笑道：“不过你学得倒是挺快，我第一次来这里也挺不适应的，但一眼就看上了。”

唐宇追问道：“所以你之前说想远走高飞，最想去的地方是月球吗？”

他回想起露西房中那张老旧的月球商业海报，难怪对月亮小曲情有独钟。

露西听到这话，心下释然，点点头承认了。

“嗯...我想某一天，也许能够乘坐火箭飞抵真正的月球之上。”

“那你二十五万欧金存够了么？”唐宇认真的问道。

露西愣住了，表情转而噗嗤一笑，语气带着些气恼说道：“你扫兴可真有一套。”

唐宇估计她也没存够这些钱，她在地铁上偷荒坂芯片除了攫取情报外，还可以卖芯片挣些外快。

但这个活不能常做，存在泄露行踪的风险，因此挣得不多。

而在曼恩团队里，她能做的活真的很少，特别是有琦薇在的情况下。

琦薇作为团队老牌黑客，技术过硬敢于下场，深潜入侵二话不说就做了。

而露西因为要躲避荒坂的追捕，大部分时候都小心谨慎，以免连累他人。

就比如最近一段时间，她不仅没有出来夜跑，连曼恩那边的活动也参与少了很多。

加上要维持黑客软硬件升级迭代，花费得也不少。

所以。

唐宇判定她其实没挣多少钱，凭她自己想要完成去一趟月球的想法，真的很难实现。

露西不想提这些事，于是反问唐宇：“那你呢，最想去哪？打算在公司干一辈子吗？”

她知道问一个公司高层这种问题，显得太过多余，毕竟唐宇已经在荒坂爬到了今天这一步，不可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权势。

无论对于谁来说，公司高层的身份都是梦寐以求的事物。

尤其是对于唐宇来说，荒坂公司高层的身份对他而言，真的太重要，以至于骑虎难下，两者不可分割。

如果失去了荒坂高层这个职位，露西不敢想象他的下场，将会是什么地狱场景。

对于露西的提问，唐宇还真没仔细想过，一时有些说不上来。

难道这一次还要跟荒坂还有那些公司拼得鱼死网破吗？又或是在这残酷冰冷的世界中保留住仅存的温度。

他不由得想起那张象征未来的塔罗牌。

正位月亮。

唐宇不禁笑着说道：“要是能在月球上买套房住，听起来也算不错的主意。”

到时候把V子她们统统接过来，远离那颗蔚蓝色星球上的是是非非。

露西听到这个回答有些诧异，没想到唐宇的回答跟荒坂二字毫无干系，反问道：“你是认真的吗？”

唐宇点点头表示肯定，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会给你留间房的。”

露西眼底闪过一丝异样，无奈地说道：“在月球上买房，恐怕也只有你这样的公司高层才能做到了。”

“那我先提前谢谢你，你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愿住一段时间。”

唐宇直言道：“那你得好好挣钱了，把房租提前准备好。”

“去你的。”露西哑然失笑，没想到唐宇竟然会提出收她房租。

唐宇也笑了起来。

露西看着笑得轻松惬意的唐宇，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她知道唐宇并非像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他的世界从未真正向任何人敞开过。

他是危险的，作为荒坂公司高层，每一个沾染他气息的人都会受到波及。

可唐宇却总是一次次化险为夷，让事情有惊无险的落地。

无论是与曼恩之间的合作，还是火烧公司广场的鲁莽之举，最后的压力都落在了他的肩头。

露西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离开夜之城，去往更远的地方，可能会让他肩头的担子更少一些，而自己也心安一些。

念及于此。

露西的目光变得有些低沉，想说一些话，欲言又止，最终只化成了一句。

“谢谢你。”

唐宇微微侧头，发现露西低着头，凝视着脚下的深坑黑渊。

“要走了吗？”

露西神情坦然点点头，侧头望向唐宇浅笑道：“等有机会，我会再回夜之城看看。”

话音刚落。

唐宇发现露西身上那道澹澹的灰色人生模拟框骤然亮了起来。

显示。

【露西】（是/否模拟？）

命运转折点？

没想到银发少女的命运转折在此刻降临。

唐宇明白了。

现在是否放银发少女离开，将会成为影响她余生的重要抉择。

两人目光直视彼此，银发少女蔚然而笑。

忽然。

露西眼中的世界开始变得模湖起来，就连唐宇的身影都变得虚幻起来。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隐约感觉到唐宇似乎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带，连同她整个灵魂都扯了出来。

露西感到整个人像是灵魂出窍似的脱离躯壳，失重感更像是进入另一层超梦之中。

时光荏冉转化，天旋地转的星空全部化作一道流光，彻底将她淹没其中。

等再睁开眼时。

不知何时。

露西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座椅上，冰冷机械房间里，透过电子镜幕向外望去。

仍旧是那颗蔚蓝色星球...

注:《fly me to the moon》歌曲引用自JOSHUA单曲，与第二十章《月亮之上》引用歌曲出自同一处。最早引用的是火星哥《talking to the moon》，但经过详细比对歌词和曲调，《fly me to the moon》无论是意境还是寓意都更为贴近，因此作了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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