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绝对愚笨之人

黎木就那么走上台，没有任何华丽的出场动作和出场白。

他就像被老师点名上讲台讲题的学生一样，每一步都很平常。姿势也好，眼神也罢，随处可见。

在观众们的注视下，他是怎样的呢？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有着不同于自己人种的特别面孔，长相算得上好看……但也仅仅是这样。

他有哪怕一点配得上“智慧的贤者”这个称呼吗？

不，没有！

起码，观众席上的观众们看不出来。

此刻，十位神的内部精神交流里。爱之神菲斯不解地问，

“你们看出他有什么不同了吗？”

“没有。他就像走在大街上的路人。可能我转眼就忘记了。”耕织之神米兰达说。

技艺之神班奈特说：

“他……真的是蒙巴托所说的那个掌握着炼金术的终极智慧的人吗？我有些难以接受。”

“太普通了。实在是太普通了！”财富之神巴泽尔说。

耕织之神说：

“难道，蒙巴托被他蛊惑了吗？不！”她立马打断自己的这种说法，“即便所有人都被欺骗了，蒙巴托也不可能被欺骗。”

“但是，在我们眼里，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我实在是看不出，他到底有哪点像是‘智慧的贤者’。”

“你们说……这一切会不会是蒙巴托刻意制造出来的。他制造出了这么一个‘智慧的贤者’，想达成某种目的？”

“以蒙巴托的能力，他的确能做成这种事。但，他何必那样去做呢？以世人对他的信仰，他不论要做什么，都会受到追捧。”

神们得不出答桉。

直到，一道稍显陌生的声音忽然插进来，

“他只是他。”

这道声音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那是……”爱之神惊愣了一下，“是繁梦的葛罗瑞亚！她居然，居然主动对我们说话！”

即便同为十二神，他们也几乎没有跟葛罗瑞亚交流过。

“繁梦之神，你在吗？”技艺之神放开自己的精神，夸张地呼唤。

无人回应。葛罗瑞亚只是说了那样一句话就消失了。

众神品味葛罗瑞亚的话语。

“难道，繁梦之神已经跟那个人有过交际了吗？不然的话，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也许，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看他的表演。他是真是假，会有最终的说法。”

众神不再像凡人那样被不解的情绪所支配，耐心地等待与倾听。

但，对于普通的观众而言，忽然出现的黎木，让蒙巴托先哲表现出“请求”的低姿态。这不可接受，这简直是亵渎。他们信仰蒙巴托，几乎是根植进灵魂的信仰。这份信仰让他们眼里只有蒙巴托。他们看不到蒙巴托对黎木的敬服，只能看到蒙巴托表现出“请求”的低姿态。

以黎木的话说……他们是，聪明又愚昧的信徒。

聪明是指他们掌握的炼金术知识，愚昧是指他们分不清自己到底该信仰什么。

就像，被操控的提线木偶。

黎木站在聚光灯之下，紧张化为乌有。他将所有的观众都视作毫无生机的木头，沉浸到自己的课堂里。

他并没有介绍自己，而是平常地说，

“今天，承蒙邀请，由我为大家讲授一节炼金术课程。”

这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开场白，让本就对他抱有“愚昧的怨气”的观众们更加消极了。如果不是蒙巴托先哲还在这里，他们一定会发出嘘声。黎木也不怀疑这一点，就像自己的偶像被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无名小卒抢了风头，粉丝当然会忿忿不平。

黎木不需要为自己解释什么。你无法说服一个满脑子信仰的人，除非你能击碎他们的信仰。

他开始了他的课程。

《深邃思考》的完美炼金术原理，经由他不低不高，不轻不沉的嗓音，在“精神视界”中蔓延。

是“精神视界”，而非“精神世界”。

“精神视界”是黎木为这次课程所准备的关键。它并非某种物体，而是一种表达方式。让一个人的所想所感可视化。

为什么要让所想所感可视化呢？

因为完美炼金术很难以用言语去表达。即便关于完美炼金术的一切都以文字的方式记载在《深邃思考》上。但如果本身没有充足的智慧与特质，看到那些文字，也只会觉得是拼凑起来的毫无内容的字符。

语言、文字都是信息的载体。

但它们当然不是完美的载体。因为它们都是以人类有限的智慧所创造的。人类也许有无限的潜力，但当下一定是有限的。所以，语言和文字并不适合用来讲授完美炼金术。

黎木是以自我意识，是以精神去理解完美炼金术的。当然，对他而言，他的精神就是最合适的载体。

所以，让这份精神可视化，是最好的途径。

他使用庞大数量的无限币，用自然原力支配，将自己的精神里关于完美炼金术原理的内容拆解为一千万单位的意识碎片。这个办法，灵感来自于《悲恸黄沙》里的缄默矿石。正是通过感受储存在缄默矿石里的意识碎片，他才得知了“世界路线”的世界——犿獏的一生。

所以，他要用同样的办法，让所有的观众们去感受什么是完美炼金术。

之所以把内容拆解为一千万个单位。是因为，他目前的能力只能做到如此。如果是让娜塔莎来做同样的事，大概可以拆解为十亿个单位，甚至再大一个数量级。

黎木以自然原力支配这些独立的意识碎片单位。开始为众人演绎。

当然，这不是无声的演绎。

黎木就像电影里的旁白一样，时不时为众人解释一下他们没有关注到的地方。

而旁白之所以是旁白，那就是不会干扰电影本身的内容。

所以，黎木的声音，响起在每个人的耳朵之中，却不会动摇他们感受演绎的精神分毫。

而他们能通过这些意识碎片感受到什么，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如果本身很愚蠢，那么可能一丝一毫的知识都感受不出来。如果聪明到了极点，甚至能感受到所有黎木想要表达的内容。

在场所有人。每一个教育院的炼金学徒、门士、大师、先哲；

包括蒙巴托在内的月令神们，都像搁浅的鱼一样，渴求沉浸入水中。他们都是这个世界的智慧者。智慧者对知识是敏锐的。他们几乎都是第一时间就发觉了黎木这种独特的课程演绎下所蕴藏的智慧。

他们忘我地吮吸知识。

在这种场合，唯有愚笨之人和黎木本人才是清醒的。

因为没有绝对的愚笨之人……所以，严格说来，只有黎木才是清醒的。

但，答桉是。在场，除了黎木外，还有第二个置身事外的清醒者。

她就是，十二月的繁梦之神，葛罗瑞亚。

她站在观众席的最外缘，目不转睛地盯着黎木。一旦黎木看向她，她立马就移开目光。

“她，一点都没有受到精神视界的影响……为什么？”

黎木有些不解。

即便是蒙巴托，也因为被意识碎片里的知识所吸引，而沉浸其中。

她却没有……她是绝对愚笨之人？还是，她打心底不对这场大会有一丝一毫的兴趣。或者说，她是一个精神远远超出我，完全不被自然原力支配的存在？

是哪种可能？

如果她不对这场大会有一丝一毫的兴趣的话，那她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如果她精神远远超出我的话，那么在昨晚的梦中，她就能支配我了。

她是绝对愚笨之人？

黎木想不通，不禁蹙起了眉头。他很快将这件事拎开，不让这份疑惑的心情干扰自己对课程的演绎。

他所规划的课程一共有四个部分，共四个小时，每个部分占据一个小时。

第一个部分结束后，黎木暂停演绎。

所有人都清醒过来。

在静谧了几秒钟后，激烈的“求知之火”开始熊熊燃烧。

一时之间，全场人声鼎沸，众人激昂无比。

“天啊，我刚刚看到了什么……那是何等的智慧。你们敢相信吗，一份材料的属性居然可以被百分百无损失地提取出来！而且过程美妙得就像呼吸那样顺畅和简便！”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一定无法想象会有那么纯净的魔药，对身体没有任何一丝负担！甚至不占用消化系统！就像是跟生命融为一体了！”

“你们在说什么魔药，什么材料啊！重点根本不是这些！重点是刚才所看到的炼金术原理，炼金术术法，炼金术公式，是我们完全没见过的全新体系！而且，而且……我居然无法不承认，这种体系要比我们所学的……更加……更加……”他有些说不出口，“太可怕了……”

“欧尼塞斯大陆上，什么时候出现这么完整的炼金术体系了！”

“……魔药……”

“……材料……”

“……体系……”

观众席十分嘈杂。所有人都在表达。他们如同烧沸的开水一样，顶开水壶的盖子，灼烈地向周围的人表达自己刚才所感受到的一切。

如果说他们本身就都是炼金术学习者和从业者才会这么激昂的话……但此刻，十位神的精神交流也异常激动。

“真的，真的是终极智慧！”

“对，我能感受到。尽管还有很多东西是我难以理解的……但我知道，这绝对是远超这个世界的智慧！一定是！蒙巴托没有骗我们。他真的，真的发现了炼金术的终极智慧！”

“不……不止是炼金术……刚才的理论不是说了吗？炼金术是研究世界的方式。炼金术的终极智慧……就是世界的终极智慧！也许。有那样一种可能。这份智慧，能……能让我们看到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的一切秘密。包括……我们是如何成为神的。”

这段发言来自沉默寡言的六月“热意稍涨之时”的书籍之神，门罗·简。

简作为书籍之神，也可以被成为知识之神。传闻，他是欧尼塞斯大陆最为博学者。没有他不知道的知识。

现在，他说出这样的话，让其余所有神都敏锐地意识到……

欧尼塞斯大陆，要迎来大变革了。

所有人都热情高涨，以至于黎木再次发言时，他们才意识到……他们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来自讲台上那个令他们感到焦虑与愤满的陌生人。

“这堂课的主要内容是体系的建立。我相信，你们都有了各自的理解。那么，这堂课到此结束。”

结束……这个词对现在的他们而言十分尖锐。

就像看电影到了关键时刻，戛然而止一样。

一名前台勇敢的学生，激动地发言，

“不，黎木先生，请您再讲一些，再讲一些吧！我必须向您忏悔。当您站在讲台上时，您年轻的容貌和平常的眼神，让我怀疑您是否值得蒙巴托先哲的请求。但……我应该相信蒙巴托先哲的高尚，与您的不羁。我虔诚地向您忏悔。如果您因为我们无礼的态度而有任何不满的情绪……我向您忏悔。请您，请您再讲一些吧。”

他激动到语无伦次。

但，所有人都跟他是同一个心情。唯有感受到了知识的美味，才会食髓知味。

此刻，他们开始追求知识，而非是对伟人，对“神”的信仰。

黎木看着他们，又转头看了一样蒙巴托。蒙巴托眼中泛着一些光芒。不知那是眼泪，还是什么。

他想，蒙巴托先哲，你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不缺乏智慧者，只不过被那份显得有些刻意的信仰所操控了。

黎木目光平静，他没有回答那名勇敢的学生的话，只是按照预先计划好的程序，说：

“接下来是第二堂课。相信经过了第一堂课后，你们有更加充足的准备迎接第二堂课。第二趟课的主要内容是体系的演变。”

“噢！！！”

全场欢呼，所有人精神振奋。

知识的汪洋，“淹没”了他们。

有那么一瞬间，黎木察觉到，名为“信仰”的枷锁，似乎发出了开裂的声音。

也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受到，又一道十分恐怖的目光，不知从何探出，看了他一眼。

当他惊觉回首望去时，只在角落里看到繁梦之神葛罗瑞亚。

葛罗瑞亚跟他目光相对的瞬间，赶忙慌乱地躲开了。那样子的确像一个内向社恐的人。

但……刚才的确是有一道十分恐怖的目光吧。是来自她吗？还是另有其人？

黎木渐渐感到一些不安。

这个世界，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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