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梦的欺骗

2007年的燕京市。

虽然一切都在向国际大都市靠拢，但时代的惯性，还是让这里留下了不少旧世纪的痕迹。

国内的政策在考虑促进经济发展的同时，不可避免地与环保问题搭上线。加上明年又是全国关注，世界瞩目的奥运年。所以，对城内的一番改造升级是必不可少的。

尤其是城市安全与消防这方面。

大街上的宣传标语贴得满当当的，颇具时代的气息。

现在是冬天的晚上，燕京的气候比较干冷，街上行人拢着满面的白雾，行色匆匆，都想赶快找个屋子吹暖气。

某处街角，一男一女走出来。

论扮相的，两人都是那种走到哪里立马就会引起关注的人。尤其是那名女性，白色的、显出寒冷之意的头发与白色的衣衫，实在是在美感之上有着不可忽视的怪异。

“第一次见这么丰富的梦境。”葛罗瑞亚转头看向旁边告示牌上的宣传语，目光很惊讶。她甚至能看清楚告示牌上的细微灰尘与痕迹，“一般来说，梦的主体是事件与人物，像环境细节、感官细节十分微弱。没想到，她的梦境，居然细致到像是真实世界。”

黎木也觉得奇怪，

“正常来说。一个人的梦境不应该有明显的空间局限性吗？我以为我们会直接出现在事发现场。”

葛罗瑞亚点头，

“我也很奇怪。的确……我的确是把她的记忆提取出来制造成梦境的。”

“一个两岁的小孩，记忆这么丰富？”

“这已经不是几岁不几岁的问题……而是，她真的是人吗？人对世界的感知程度，可远远达不到我们所见的梦境的真实程度。你看这告示牌上，连灰尘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就算说我们现在是在真实世界了，我都毫不怀疑。”

两人边走边说。

路上的行人并看不到他们，也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甚至会直接从他们身体中穿过去。

他们并不属于这里，只是在这个梦境里代入了自己的视角。

黎木说，

“要不然，我们直接换成从灵的视角？”

葛罗瑞亚摇头，

“我已经尝试过了。无法进入她的视角。”

“为什么？”

“她的自我意识虽然不强，但是明显有外力在保护她。我的确能提取她的记忆，然后制造成梦境，但并无法改变记忆里的一丝一毫。也无法影响她本人做出有悖于记忆的选择。”

“所以，我们得去找她？”

“嗯，希望能赶在事发之前。”葛罗瑞亚摊开右手，纤细的手掌浮现出一些黎木看不懂的光线。随后她说，“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事发了。直接过去吧。”

“好。”

葛罗瑞亚是梦境的操控者。她念头一动，两人的视角便不停切换，一直到出现在事发现场为止。

此时，离大火还有二十七分钟。

他们来到一座独栋别墅外面。

看别墅的豪华程度，可以知道，从灵小时候家境很不错。如果没发生那场火灾的话，大概率能度过一个很好的童年。但，二十七分钟后，一场火将吞噬这里。

黎木和葛罗瑞亚进入别墅。

里面的人看不到他们，相应的，他们也没法做其他事情。葛罗瑞亚说过，从灵的自我意识虽然不强，但有很强的外力在保护她。

一楼的客厅里，两个三十上下的男女正在看电视。看相貌，他们应该是从灵的父母。

应该是保姆角色的妇人坐在一边。

这时候，环形楼梯传来脚步声。黎木抬头看去，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牵着一个两岁的孩子走下来。她边走边说：

“妈妈，小灵吵着要看电视。”

沙发上的女人说，

“今晚是怎么了？都快十点还不困吗？”

“不知道诶。哄她那么久，我自己都困了，但她还一点不困。”女孩把从灵交给妈妈。

妈妈逗弄着问，

“小灵，怎么还不困啊？”

两岁的从灵应该的确有些早慧。她吐字意外地十分清晰，

“就是一点都不困。妈妈抱抱我。”

妈妈将从灵抱在怀里，轻拍她的背，

“乖孩子，乖小灵……早点睡觉才能快快长大。”

“长大有什么好吗？”从灵问。

妈妈笑着说，

“咱们小灵一定会长成大美女，一定很受欢迎。可以交很多朋友哦。”

从灵又问，

“我长大后，妈妈呢？”

“妈妈就老了啊。”

“那我可以不长大吗？不长大的话，妈妈就不会老。”

妈妈一时语塞。旁边的爸爸笑着说，

“小灵要是不长大的话，爸爸妈妈可是会很难过的。”

从灵点头，

“那我还是长大好。”

旁边，目睹了家庭温馨一幕的葛罗瑞亚说，

“一切看上去都很普通正常。暂时没发现危险的诱因。”

黎木也在观察着，但一样，没法先什么危险诱因。他再次看向两岁的从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有那么一瞬间，跟从灵目光对上了。

他没有多想。只当是自己太过在乎了。

毕竟这里是记忆梦境，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过了大概五分钟。爸爸的手机响了，他起身说，

“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顺带着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

打火机！

黎木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按照从灵自己的说法，她是用的打火机点火的。看样子，应该就是这个打火机。

他在旁边仔细观察从灵接下来的行为。

但……从灵什么都做，安心地躺在妈妈的怀抱里看动画片。

整个客厅里，只有电视的声音。某种程度上来说，显得十分静谧。

忽然，爸爸从外面走进来，神情和目光都发生了一些变化。看上去像是那通电话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对妈妈说，

“宛，我要出门一趟。”

妈妈蹙起眉，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一天都没到，又要出门吗？”

爸爸神情有些愧疚，

“的确有事需要我。”

妈妈叹了口气，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但，爸爸也是你的职责。妙儿小时候你就一直不在家，她到现在都不肯叫你爸爸。小灵的童年……你也希望那样度过吗？”

爸爸看着从灵。

从灵张着扑灵扑灵的大眼睛问，

“爸爸要去工作了吗？”

“……”爸爸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点头。

从灵说，

“爸爸工作是为了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吧！”

面对才两岁的小女儿如此的懂事，男人没有安心，反倒更加愧疚了。

从灵笑着说，

“姐姐其实没有生爸爸的气。姐姐写日记的时候，我在旁边看。她写……她爱爸爸妈妈，但是因为小时候很少见过爸爸，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喊出口。她还鼓励自己，下次一定要用勇气喊爸爸。”

对于一个两岁的孩子，是如何看到小学生的日子，又说出这样一番话的……黎木有些诧异。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早慧了吧。

有些时候，黎木甚至觉得这个只有两岁的从灵，像个大人一样。

不过，在父母滤镜下，从灵就只是一个很聪明，很懂事的孩子。

从灵的这份懂事，反倒让爸爸心里更加惭愧了。

他深呼一口气，笑着说，

“小灵，我等你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从灵高兴地说，

“嗯！”

此刻，离大火发生的还有三分钟。

但是一切都很平静正常，完全看不到大火将要发生的诱因。

一分钟后，原本十分精神的从灵忽然变困了，

“妈妈，我想睡觉。”

妈妈站起来，抱着从灵向二楼走去。

还在妈妈怀里，从灵就已经睡着了。

在楼梯口，妈妈回过头看向爸爸，

“要走了？”

“嗯，必须要走了。”

“唉……一路平安。”

爸爸出门了。妈妈上楼了。

离大火发生还有一分钟。

忽然，已经出门的爸爸又返回客厅。他走到沙发前，在茶几上找了一会儿，皱起眉自言自语，

“奇怪，是放在茶几上的啊，怎么不见了？”

这时候，在旁边的黎木和葛罗瑞亚才震惊地发现，原本放在茶几上的打火机……不见了！

对啊，明明是在茶几上，怎么突然不见了？

“你有看到吗？”黎木问。

葛罗瑞亚摇头，

“完全没有注意到。”

爸爸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就赶紧往外走。

忽然，一道尖叫声从楼上传来。

黎木后背一紧。

葛罗瑞亚定声说，

“发生了！”

他们赶紧上楼。

但此刻的楼上，已经完全被火焰占据。

“这么快吗！”黎木十分震惊。他都没注意到起火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整个二楼到处都是火。

火对他们没有伤害。

他们立马进入从灵的卧室。

刚一进去就看到，从灵独自一人站在火海之中，头发飞舞，手中拿着爸爸的打火机。

来到她正面时……黎木吸了口气。

因为此刻，她的眼神既不慌乱，又不害怕……反而十分兴奋！

火没伤害到她一丝一毫。

而在房间的角落里，是已经被烧成焦炭的妈妈。另一个房间的姐姐，大概也是这样的下场。

后进入房间的爸爸，看到眼前的一切，完全懵了。

火，瞬间攀上他的身体。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冲到从灵面前，抱起她，想要逃离这里。但是，这些火的强大，让他完全没有能力逃离。刚走出一步……被火焰完全吞噬，变成了一具焦炭。

而从灵，依旧毫发无伤。

但，她整个人的气质又勐然一变。眼中充满了惊恐，大哭起来。

这时候，熊熊的火焰之中掠出一道狐狸形状的火团。火团优雅一跃，来到从灵面前，随后叼起她冲出房间的窗户。并将她放在下面的花坛里后，消失了。

黎木眼绽精光，

果然！

从灵的认知果然被影响了！

从灵的认识里，是她的爸爸用最后的力气，把她扔出了房间，掉落在外面的花坛上。但真正的答桉是……火本身救了她！

黎木立马说，

“葛罗瑞亚，回转时间！”

葛罗瑞亚点头。

随后，她操控梦境回到大火爆发前，从灵开始犯困的时候。

这一次，黎木一动不动地看着放在茶几上的打火机。他想知道，从灵是怎么躲过他跟葛罗瑞亚的监视，拿走打火机的。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直到妈妈带着从灵上了二楼，打火机都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茶几上。

这一次，从灵根本就没有拿走打火机！

爸爸回来后，也顺利地拿走了打火机。正要出门时，楼上传来尖叫声。

重演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黎木嘶嘶吸气，

“为什么这一次……打火机在茶几上！”

葛罗瑞亚比他更加震惊。因为她是梦境的操控者。同一个梦两次发生居然不同！

黎木咬牙说，

“倒转时间！”

葛罗瑞亚再次倒转梦境的时间。

第三次，葛罗瑞亚留在客厅，黎木则跟着妈妈一起上楼。

妈妈带着从灵进了卧室后，将她放在床上，亲吻额头后便要离开。

然后……床上的从灵忽然睁开眼，整个人的气质也完全变了。接着……火出现了！

从她的眼中涌出！瞬间侵袭了整个卧室。

妈妈在看到火后，尖叫一声，就被火烧成了交谈。

接下来，重演之前的场景。

葛罗瑞亚从楼下赶来，然后说：

“打火机还是摆放在茶几上，最后被父亲拿走了。”

黎木咽了咽口水说，

“葛罗瑞亚，我们陷入了一个误区……”

“怎么了？”

“我们一直在寻找从灵点火的诱因。因为她自己说过，是用打火机点的火……但是，事实上，这场大火跟打火机没有丝毫关系！火，是从她的眼中涌出来的！”

“也就是说，她用打火机点火这段记忆本身，就是虚假的，是一种暗示？”

“对！”

“但，第一次梦境里，打火机为什么会消失？”

黎木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梦境本身就不是真实的记忆？从灵当初根本就没有关注过打火机，也没有对火产生好奇。火灾的确发生过……但她本人的记忆，怎么可能会记得一楼客厅的打火机到底在不在这种事……记忆是什么，是一个人对外界的感受。身在别墅里的她，怎么可能知道城市里在发生什么。身在二楼的她，又怎么可能知道一楼她的爸爸出了门又回来了？除非……除非她一直都是以上帝视角在感受外界！”

葛罗瑞亚说，

“但这显然不可能。如果她强大到在两岁就能展开这种视角，完全不至于被我操控梦境。”

黎木沉声说，

“所以啊……我们根本不在从灵真实的记忆之梦中。”

“但我的确是从她的记忆里提取的这个片段啊。”

“从灵的精神中还住着其他存在。这段记忆，或许就是那个存在的……我们所看到的，也许，就是那个存在想让我们看到的。我们不关注打火机时，打火机就消失了。我们关注打火机时，打火机则一动不动……这不就说明，从灵的这个梦境被别人支配了吗？我们无法得知任何对从灵不利的秘密……”

葛罗瑞亚皱着眉，

“但我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只能说明……那个存在很强。”

葛罗瑞亚沉默了一会儿，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黎木没说话。他在火中观察了一会儿，然后问：

“在梦里死亡会怎样？”

“意识死亡。”

黎木又问，

“我有个想法，比较危险，可能会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尝试？”

葛罗瑞亚甚至犹豫都没有，

“要。”

“这就是芒格纳人吗？”黎木微微一笑，然后说：“既然如此……葛罗瑞亚，我接下来要开始做梦了。你把从灵的精神，拉到我的梦里来。”

“嗯？为什么？我们不是要探究从灵的梦吗？”

“照我说的做就是。”

“好。”

随后，两人离开了从灵的梦境。

下一刻，黎木的梦境开始野蛮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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