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 极光之夜

绚丽多彩，甚至显得凌乱刺目的城市霓虹将夜空燃遍，如同丢进了爆炸的颜料池子里。

此起彼伏的警笛声，伴随着尖啸，让这座城市显得更加野蛮无礼。

某座悬空的钢铁大桥上，戈斯·迪恩已被逼到了绝路。他背靠在钢铁大桥还未竣工，用以牵引的巨大钢索上，往后望去，离地面超过两百米的高度，几乎让他眩晕，而前方，三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在不断逼近。

他大口喘着气，耳朵里的脚步声越来越吵闹。汗水不断往外冒，渗进眼睛，滴落下巴。他用力地揉了揉盐碱涩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狠狠地咬了咬牙，从衣兜里掏出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来，像疯狗一样大叫，

“别过来！再往前一步，我就扔下去！”

追击的三人停住脚步。中间的人压着嗓子，低声说，

“戈斯，你太令黄老板失望了。没想到你居然也做出监守自盗这种勾当。”

“再他妈废话，我就扔下去！”他作势就要把盒子丢出去。

“冷静，戈斯，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没必要这么极端。”三人不止停住脚步，还开始慢慢往后退。

戈斯·迪恩看到退却的三人，过热的大脑变得愈发亢奋，快速奔跑带来的缺氧感，也转变成一种颤栗的激动。他靠着钢索站起来，稍稍勾着腰，如同匍匐的野兽，

“你们这么有能力，全身都改装了，怎么还会被我唬住呢？我不是你们口里的‘残废’吗？就因为我全身上下一点都没改装过。”

“戈斯，你应该知道，你手中东西的重要性。别做傻事，你的家人会担心的。”

戈斯嘴角溢出一些沫子，

“开始用家人威胁我了？嘿嘿，可你们这些人不是说过吗，在极光城，亲情一文不值！”

“戈斯，想想你的女儿。她还年轻，才十八岁，下周就是她从极光工程师学院毕业的时候了。你不想亲自为她送花吗，你不想看着她成为极光城最伟大的义体工程师吗？你不希望她亲手为你装上一颗绝美的太阳之心吗？”劝诱声低沉而磁性，伴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频率。

戈斯吐了一口血沫子，狠声说，“收着点吧，看看这是什么！”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入耳口缠绕着一圈铜线似的东西。

说话的男人稍稍笑了笑，

“不错的设计，戈斯，看来你早就动了这种心思啊。你戴的滤耳，是你女儿在前不久的‘新感官’设计大会上的作品吧。”他摩挲着手掌心，“我记得，这个作品获得了金奖。嗯……真是个天才工程师。年仅十八岁就能拿到含金量十足的设计金奖。我们都相信，她一定会成为伟大的义体工程师。届时，作为她的父亲，你也一定会被各路媒体采访……黄老板给你安排一下，你最缺的东西，会像洪水一样朝你滚来。”

戈斯最缺什么？

钱。

为了供养女儿法尹·迪恩念最好的极光工程师学院，为了给她最优握的生活，最好的学习条件，提供最好的工程材料，他背负了不少债务。以至于后来那些正规的银行，都觉得他无力偿还，不肯再为他提供贷款。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忍心看到女儿过上跟自己一样的生活。

地下银行，成为了他唯一的选择。

但，金融偿还能力，绝不会因为你足够大胆，就有分毫提升。他依旧偿还不起，在极光城这座伟大的科技之都打四份工，都无济于事。地下银行的催债手段，不会像正轨银行那样温和。

在威逼之下，他被迫成为了这个城市里最令人厌恶的团体一员：器官猎人。

器官猎人需要做的事很简单，把客户选中的器官，从器官所有者的身体里取出来，然后通过各种门路，在正规医院“洗白”一下，再交给客户，就能得到一大笔佣金。

像这种暴利行业，自然是由当地的地头蛇所掌握着的。

而掌握了极光城器官生意这一行的，便是追击者口中的“黄老板”。

“安排？”戈斯冷笑一声，“你觉得一个器官猎人，还有被‘安排’的可能？我全身上下每一块都已经烂在脏器遍地的下水道里了。只怕那个时候，黄老板生怕惹上骚，把我变成器官商城里的一员吧。”

在这肮脏行业里做了那么久，戈斯什么不清楚。黑到极致才可能活下来，对他人的任何一丝仁慈以及信任，都会变成剖开腹腔的工具。

追击者叹了口气，

“戈斯，我知道你看得透彻。但是戈斯，你真的可以不关心你的女儿吗？别忘了，她还以为自家爹地是上市公司的高管，有权有势。想一想，某一天，她打开一批新到的材料，结果一开盖子，看到的是你的脑袋……她会是什么表情？”

戈斯面色铁青。

追击者继续说，

“再想一想，某一天，她被扒光衣服，标上价格，陈列在器官商城里。在她脚下的标签上写着，‘十八岁的天才工程师，曾获得‘新感官’设计金奖，处子之身，十分健康，头脑聪明。’……那时那刻，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呢？你说，她会不会成为器官商城里炙手可热的商品呢？哪怕是她的一根脚指头，都会卖出9000麦的高价吧。”

戈斯浑身颤抖。他光是想一下那种场景，就恨不得捣碎自己的脑袋。更加可怕的是……他肯定，这些人一定做得出来那样的事。因为他亲眼看过，甚至……亲手做过。他的腹腔中忽然传来强烈的恶心感，从事器官猎人一职，亲手解剖过不下百具活着的躯体，从未对人体一事感到过恶心，但此刻，幻想女儿可能的遭遇，恶心到无以复加。

他浑身上下如同被警用电棍击中，涌现尖锐的刺痛和麻痹感。这时候，他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但晚了。

三名追击者陡然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完全超越了猎豹，眨眼间就来到他面前，两人控制住他，一人夺走他手上的盒子。

这时候，强烈的刺激才让戈斯发出惨叫声——

“啊！”

他怒目圆睁，愤怒转瞬即逝，恐惧顷刻占据一切，

“不要，不要啊！”

两名追击者一左一右架住他。强大的义肢力量，让他根本无法挣扎。此时此刻，他只恨自己是个柔金不适配者，没法装换义肢。

夺回了盒子的追击者一脚踩在戈斯的肩膀上，巨大的力量剪切着他的肩关节，

“戈斯，戈斯……你怎么就这么傻呢？黄老板是什么人啊……你为什么要跟他作对呢？老老实实跟着一起发财多好。还是说，你真的想改过自新，给女儿当个好榜样啊。”

戈斯惊愣地看着脚下的钢铁大桥，随后如梦初醒，身体变得十分瘫软。

这时候，追击者的眼球转了一下，随后他俯身说，

“就在刚刚我把消息上报给黄老板了。你猜黄老板怎么回复的？”

戈斯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希望，

“怎……怎么回复的？”

“他说你真的是一点价值都没有了，还是不要污染器官商城的商品架好。”

戈斯先是一愣，然后惊声尖叫，

“不！魔鬼，他是个魔鬼！”

架住他的两名追击者得到授意，将他从地上抓起来，然后勐地往外一丢。

两百多米的高空，霓虹交错的夜晚，戈斯身上映着极光城引以为傲的绚色。高速坠落形成的气压差，甚至让他无力惨叫。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女儿法尹的脸。短暂的坠落时间，让他煎熬到每一根神经都在震颤，想着女儿可能的遭遇，只觉那种苦痛比摔得粉碎还要可怕。

直到冰冷无起伏的声音炸穿他的大脑——

“你已被选中成为《无限》内测玩家，请在一个小时内根据指引进入无限大厅！”

这是什么？

幻觉？锈病？上帝的救赎？

管他是什么，总好过摔得粉身碎骨。

“进入，我要进入！”

他以全部的力气，呐喊着。

下一秒，他化作闪光，被淹没在极光城绚丽的夜色霓虹之中。

……

麦哲伦第三大道8区的某座仓库中，身穿工装，头戴护目镜的法尹·迪恩，坐在工作台前，手持着两把用于精细工作的工具，对一只十厘米长的机械臂进行最后的装合工作。接上功能模块，装好外壳，捏上柔金螺丝就算完成了。

她的双手十分灵巧稳定，哪怕不依靠稳定器，也能分毫不差地完成微米级的模块连接。作为一名应用义肢工程师，她不仅在设计上有着极高的天赋，动手能力更是惊艳。

很快，装合工作完成。

法尹屏着的气吐出来。她嘴角放松，往上扬起，露出健康洁白的牙齿。她取下护目镜，浅金色的童孔做出适应光线的放缩。她的相貌，说明了她的血统，一个来自南方土地的戈古尔人。

稍作放松后，她打开电源开关，开始为工作台上的机械臂赋能。

一分钟的赋能工作后，她变得紧张起来，悬直的鼻梁微微发颤，鼻孔不断放缩着，眼带下的雀斑似乎都因此变得躁动起来。大多数人长雀斑都有些影响颜值，不过，对她而言，是增色的优势。

她伸出右手，悬放到机械臂上方30厘米处。在与机械臂相对时，她小臂上的纤细绒毛立了起来，就像遭到了静电的打击。接着，她的小臂往上抬了一下，下面的机械臂竟跟着她的动作，一同向上移动。

她小心翼翼地握紧手掌，然后又松开。

机械臂的动作跟她完全一致，并且完全同步。

她的动作幅度开始变大变快。挥手、出拳、扇打……人手能做出的动作，她都试了一个遍。每一个动作，机械臂都能做到同步同调，没有任何出入。

做完动作后。她小心翼翼地将机械臂放下来，然后起身，退后几步到宽敞的地方。

接着，她蹲下来，用力捏住拳头，紧闭着眼睛，一张脸立马变得通红。她突然又站起来，绷紧的全身瞬间放松，同时高兴地尖叫了一声。急促而清脆。雀跃的神态与动作，在这略显沉闷的工程师仓库里，张扬着无与伦比的活力。

高兴之余，她想起重要的事，赶紧找来自己的通讯器——一根红色的手绳。她喜欢红色，所以当初定制通讯器的时候，选择了红色手绳的模具。

重要的事当然是给亲爱的爸爸报喜。

法尹每次在研究上有所突破，都要第一时间通知爸爸。这个习惯，经常被她的同学吐槽，说她还是爸爸捧在手里的小公主。她一点都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反而想，我为什么不能一直是爸爸的公主呢？

法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她只是觉得，既然爸爸从小就给她提供最好的条件，从小都尊重她的选择，她如今的一切成果，都离不开爸爸的支持，那为什么不能在有所成果的，立马分享给爸爸呢？

她当然觉得这是正确的。

只是……爸爸的讯号没有连通。

“肯定是在开会吧……”

很忙的时候，爸爸才会不第一时间接通讯号。

法尹继续跟自己做出来的机械臂“玩耍”。不过，她最惦记的还是跟爸爸分享喜悦。半个小时后，她又尝试连通爸爸的讯号。不通。

一个小时后……

两个小时后……

吃过早餐后……

依旧不通。

熬了一整夜的法尹，开始犯困了。她吸了吸鼻子，有些难过。不过，也不至于责怪。她想着，先回学校宿舍睡一觉，睡醒后再跟爸爸分享吧。

她事无遗漏地整理好自己的工作台，然后切断仓库的电源，推开仓库的大门，准备回学校。

推开仓库大门的瞬间，看到了灰蒙蒙的天空，也看到了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工程师的嗅觉立马告诉法尹，这是两个义肢覆盖率至少超过70%的高金属人，甚至于超过90%的全金属人。

“请问是迪恩小姐吗？”左边的全金属人轻声问询。

礼貌的态度收获了法尹的好感，她微笑着回答，

“是我，有什么事吗？”

“我们来自B-O公司，这是我的名片……我们对你在‘新感官’设计大赛上的作品滤耳器很感兴趣，请问你是否有时间，或许我们可以相互了解一下。”

法尹看了看名片，心跳变快。

B-O公司可是极光城最大的义肢公司！出了名的在研发投入上十分康慨，是无数义肢工程师梦寐以求的梦幻高塔。能被他们看上的设计，无一例外都是相当优秀的。

法尹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她也知道，不少人都打着B-O公司的旗号，诈骗一些新秀工程师。她心想，“想骗我法尹可没那么容易，B-O公司的员工名片，都有独一无二的序列码，让我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

这一查，是真的！

法尹打消疑虑，顿时不困了，欣喜地说，

“有时间，我有时间！”

“那这边请，我们去个安静的地方洽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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