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 真实不被定义

红龙科技很看重来自硝烟酒吧的客户，在谈正事前，先邀请硝烟酒吧一行人参观他们的生物科技开发实验室。前前后后跟着不少人。

KC和李伪装成红龙科技的员工，旁人无从察觉之间，默默地混入了队伍之中。作为优秀的特工，他们擅于伪装与角色扮演，本身形象又不突出，如同“路人甲”般的存在，自然无人留存目光在他们身上。

队伍的最前方，主要人物是来自红龙科技的一名首脑人物、一名执行官、一名介绍员，然后便是硝烟酒吧拄着拐杖的老人“黄老板”，以及紧随着他的年轻人。

在黄老板的介绍里，这是他的“孙子”，名叫黄洺。

黄洺几乎无话，里里外外都表现得像一个前来“长见识”、“学习”的产业继承人。他看似无意，却始终刻意保持着低调，显得毫无存在感。唯有在KC和李的眼里，他显得无比特殊。

一行人参观了红龙科技用来秀肌肉的一座透明开放式实验室，里面正进行着尖端的药物试验。至于是不是最尖端的，只有红龙科技本身清楚。这么大规模的企业，当然不可能只有这一座实验室，也不可能将自己正在进行的最尖端、最核心的研究明晃晃地亮出来。

毕竟，红龙科技还存在着竞争对手，并未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垄断。

闲游式的参观很快结束。当队伍前方的安保维持人员开始限制次要人物继续跟随队伍前进时，李和KC明白，接下来就是正事了。

凭借着特工的敏感，他们迅速从队伍中脱离，换了其他身份继续前行。

如同李所说，他们只需要跟随计划前进即可，其他的一切，城市安全局早已在无形之中安排好了。很快，他们从另一个渠道，以“开发人员”的身份，参与到红龙科技与硝烟酒吧的“正事”之中。

他们进入了另外一座不算大，但格外精妙的实验室。

这座实验室，不同于以往见过的其他任何一座先进的实验室。里面没有各式充满未来气息的设备与模块，也没有身披实验服，专心于研究的实验人员，仅有规律的，如同异形蛛网的地面布线，从质感看，可能是柔性金属模拟的人类神经。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座普通轿车大小的平台。

地面布线的终点，都汇聚于平台上。它们交织在一起，像是海中珊瑚随着潮汐在摇摆。一时间分不清楚，那是人为造成的，还是真的如同人类的神经一样，具备了“活力”。

红龙科技，名义上首脑人物之一的托兰·亚摩斯走到平台前方三米左右的距离，然后停下来，转过身，眉飞色舞地对黄老板说，

“黄老板，你相信奇迹吗？”

这几乎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发问，让黄老板升起一些疑惑。他双手都抵在拐杖头上，在姿态上，展现出一些进攻的压迫感，

“什么是奇迹？对于一家生命公司而言，什么是奇迹？”

托兰·亚摩斯笑了笑，

“生命公司，抛却一切商业因素，将视角转到一项‘生命研究’之中，那毫无疑问，剖析生命的秘密，是终极目标。我们总是理性且克制地展望未来，认为人类或许永远也无法知道自己为何存在，自己为何是生命，而生命又为何物。如果能够解答这些疑惑，也许就能称之为‘奇迹’。”

黄老板将他的话精简了一下，

“你认为，你们知道了生命为何物？”

托兰·亚摩斯并未明说，转而引入另一个话题，

“这个时代的人，不害怕死亡，但渴求活着。于是乎，对抗死亡，成为了时代的主旋律。人人都期待着某一天，如有神助般，人类一下子就掌握了永生的奥秘，或者说，死而复生的能力。”

黄老板脸上老态十足，但眼神却昂扬着朝气，

“死而复生。你说的奇迹，是这个？”

托兰·亚摩斯语调拔高了许多。他不再只对黄老板说话，而是对在场的十来个“核心人员”宣示，

“不久前，圣玛姬公园旁边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城的爆炸桉，也许城市政府正在天堂海、春秋以及科里捷特调查他们危险物品监管不严的罪责。在那起桉件中，来自红龙科技的一位重要成员，不幸罹难。一把赋能式自动手枪，把他变成了不具备宏观状态的细小粒子。任何意义上都可以说，他‘灰飞烟灭’了，绝无生还的可能。”

他稍顿停顿了一下，

“但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能够在所有人都为之绝望的时候，迸发出惊人的活力，去颠覆人们的世界观。黄老板，也许，我要欢迎你来到一个新的时代。不，一个新的世界。”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规律地铺在地面，蛛网式的线条开始闪烁微弱的电光，直至变得均匀且明亮，如同线状的全谱系光带。

接着，中心的平台上，数以百万计的线条终端开始释放能量，那是经过精心计算和编织的细小能量束，柔和又高能，数不清的微观粒子，在其中爆发堪比宏观世界里宇宙大爆炸的运动。

在旁观者的视角里，那就像是无数的光束，在编织一件衣服。

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间，深陷于其中的精妙，感受那种独特的美。

直到，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从平台上站起来，他们才恍然回过神来。

托兰·亚摩斯兴奋得像一头斗牛，鼻腔不断泵出热气，喉咙上下翻滚。奇迹发生了！这是红龙科技为这个世界创造的伟大时刻！

老态龙钟的黄老板，脸部的肌肉似乎出现了痉挛，眼皮抖个不停。对于一个老人而言，没有什么比看到死而复生的场景更加震撼。

就连不苟言笑，低调得毫无存在感的黄洺，这个在城市安全局的调查里，为硝烟酒吧实际掌控者的年轻男人，也以各种微表情表示他对此事的震撼。

KC和李也震撼了。因为他们来到这里前，根本不知道，此行任务会见证如此一幕。

KC的表现尤其激动，几乎是手足无措，无法表达了。

李并未提醒她，因为表现得正常，才是最好的伪装。而此刻，任何激动与震撼，都是正常的。

站在平台上，死而复生的人是谁呢？

毫无疑问——

迈卡斯·索恩，亦是扮演过莉兹男友的布来克·琼纳斯。他站在平台上，并未像一个从手术台上醒来的人一样，左右看自己的身体。他平常地走下来，全无在意托兰·亚摩斯这位红龙科技首脑人物的招呼，径直地走到“黄老板”面前，蓝色的眼眸凝视着他。

“黄老板”感受到一种压迫。

迈卡斯·索恩忽然凝起眉头问，

“你真的认为你是黄老板了？”

这个问题，绝对不符合现场的气氛，与当前这一伟大的时刻更是相悖。所有人都陷入愕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就连被质问的“黄老板”本人，都十分惊疑。

看到“黄老板”的表现，迈卡斯·索恩陷入某种伤感，低沉地说，

“她本该亲自前来见证的，因为我如此信任她。但她只是让她的替身前来。”

“黄老板”疑惑不解，

“她？什么她？替身又是什么？”

迈卡斯·索恩十分明白，最好的替身，是意识不到自己是替身的。正如眼前这个老态龙钟的黄老板，又或者站在他背后，那个年轻男人版的黄老板。

“索恩先生。”托兰·亚摩斯赶紧上前关心询问，“您是否对什么感到困惑？”

迈卡斯·索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看上起无比失落，像是被好友背叛了，被爱人抛弃了，被孩子憎恨了。他缓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怀以某种希冀问托兰·亚摩斯，

“你是否看到一个东方女人一同前来？她身材高挑匀称，眉毛纤细，气质优雅。”

托兰·亚摩斯极力回忆，但他作为首脑人物，显然不会对此关注，于是将目光转向依旧困惑的“黄老板”，

“黄老板，你记得吗？索恩先生描述的形象。”

“黄老板”在众人的目光下，忽然陷入呆滞，站在原地，撑着拐杖一动不动。然后，轮到他身后的年轻男人黄洺发话了。他走前来，看着迈卡斯·索恩，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识别出来的。不过事到如此，也就没必要掩藏了。他只是代我扮演一下黄老板而已，没必要苛责于他那颗衰老的大脑。”

此言表达的信息，十分明显。

众人惊讶的同时，也开始理不清现场发生的事了。明明最应该成为关注点的“起死回生”，居然不知不觉间，被一场替身戏码给模湖掉了。

但还没等黄洺继续说。迈卡斯立马失态地否认，

“不，你不是。我知道你认为你是，但你不是。她的确很了不起，的确很聪明，在几乎无人知晓她的情况下，却能掌控一切。”

黄洺凝起眉，

“你质疑我的身份？”

“你不是！”

黄洺无法理解。脑子里不存在的事，他当然无法理解了。此刻，唯有一种可能解释，那就是红龙科技的起死回生还存在着一些误差，导致面前这位索恩先生，脑子出现了问题。

黄洺看向托兰·亚摩斯，

“亚摩斯先生，看来你们需要给他做个更全面的检查。”

托兰·亚摩斯，这个红龙科技的首脑人物，本应该掌控全场，但此刻，却也迷茫了。他意识到，如果索恩先生没弄错的话，自己一直以来结交的黄老板，居然只是个替身？甚至说，只是个替身的替身？！

他正欲询问迈卡斯·索恩，但后者却完全失态了，冲上前咄咄逼人但质问，

“现在，立马告诉我，有没有一个东方女人，跟随你们一起前来！”

黄洺依旧坚定地认为自己是黄老板，就像每个人坚定但认为“我是我”一样。他是极光城地下黑暗世界的王者，怎么可能被人如此对待却依旧温顺，阴沉地说，

“我特意到这里，可不是为了看小丑发疯。”

场面有些失控了，这完全偏离了今天的主旨，再这样发展下去，也许会闹出不得了的事。这时候，一旁的执行官忽然谨慎地开口。按理来说，以他执行官的身份，是没资格插嘴几位大人物的对话的，但现在，不得不说。

“索恩先生，我记得，有一个像你描述那样的女人，一同前来了。她十分吸引人，所以我稍有关注。但是，她似乎脱离了队伍，独自离开了。”

黄洺沉声说，

“在我的家族里，像他描述的女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这话火药味儿很浓，一说出来，立马就让托兰·亚摩斯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生怕迈卡斯·索恩针锋相对，他可是深知，索恩先生对于红龙科技的重要性，绝对不亚于柔性金属对卡亚星的重要性。

但出乎意料的是，迈卡斯·索恩，毫不在乎黄洺的话，他甚至不再正眼看黄洺一眼，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

“她来了，但是为什么不来见证呢？”

稍后，他恢复正常，重新变得像个感性的艺术家，对托兰·亚摩斯说，

“请帮我准备衣物。”

而地下黑暗世界的王者黄洺，无法接受自己被如此对待，他尽量保持克制质问迈卡斯·索恩，

“你是否有必要向我解释一下呢？”

迈卡斯·索恩看了他一眼，

“我再说一遍，你只是真正的黄老板的替身，正如你控制着这个老人一样。真正的黄老板，控制着你。可怜的家伙，这是这个糟糕世界，最残酷的真相。每个人都很难知道，自己到底是否是真实的自己。甚至于这个世界是否真实，都无从所知。”

“不可能！”

黄洺多年来保持着的“低调与克制”，被完全撕破了。他绝不相信他会像他面前这个呆滞的老人一样，是别人的傀儡。

迈卡斯·索恩轻笑一声，

“这个拄着拐杖的老家伙，也觉得自己不可能是别人的傀儡。但他是不是傀儡，你很清楚。”

话可以这么说，但根植于大脑深处的“自我认知”并不会让黄洺弄清楚。

不过，他开始产生怀疑了。而一旦产生怀疑，那么弄清楚这件事的手段，就显得格外迫切和重要。

本该是奇迹的时刻，如今变成了闹剧。

迈卡斯·索恩潇洒退场，留给托兰·亚摩斯一地鸡毛，作为红龙科技名义上的首脑人物，他必须得安顿好现场，避免此事对公司造成负面影响。这个本是极光城最尊贵的人物之一，此刻看上去也像是个打杂的。

如此割裂的一幕，让最边缘的KC和李，竟在恍忽间感受到了迈卡斯·索恩的离开前的那句话的某种气息——

“这个世界是否真实，无从所知。”

不过，他们还没有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任务。李悄悄地从兜里取出一枚米粒大小的芯片，丢入地面的某条线中，随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过后，李对KC说，

“好了，我们该离开了。”

KC不解地问，

“任务完成了？”

“是的。”

KC更加不解了，

“好像没我什么事。这种任务，你一个人也可以做到。从头到尾，我只是跟在了你身边而已。”

李语气绵长地说，

“这就是你的任务。”

KC仍旧困惑。她不理解李的话，但觉得问下去也没有意义，服从命令就是了。

而李十分清楚为什么一个人能更容易完成的任务，需要派两个人，并且，其中一个人还是完全迷茫的“朴素”状态。

因为，在“某种情况下”，要确保一件事正在发生，需要借助某个无关定量。

李知道KC就是那个无关定量，但“某种情况”是什么，他并不知晓。

或许，只有上帝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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