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 六十行的完美未来

中心维持域只有一个扇区，所以通常也被直接叫做中心扇区、中心段，是裂隙地维持政府各机构的总部所在。

时空与信息域开发维持总局，在裂隙地通常被叫做时空维持局，其主要负责裂隙地的空间开发工作，内部的折叠空间、压缩空间、亚空间，外部的见证者新区，以及连通其他无限宇宙的裂隙空间，都是时空维持局管理。

时空维持局也不仅仅是个管理部门，还是整个裂隙地最大的时空科学研究中心。可以说，目前用在见证者新区的大多数开发技术，都诞生自时空维持局。这里有全裂隙地最顶尖的时空学家，时空秘术家，源源不断地向外输送各种先进技术。

当然，这也是裂隙地举世界之力所孵化的结果。

今天的时空维持局，注定不平凡。

迪卡男爵坐在一号报告厅幕后的准备席上。他时而站起来左右踱步，时而坐下东张西望，时而真个人瘫在椅子上紧闭双眼，将眉头皱得很死，嘴里不停念叨什么。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焦躁不安。

一位年轻的女士走了过来，礼貌地问，

“简克先生，您还好吗？”

迪卡男爵勐地睁开眼，

“我很好，是的，女士，我很好，您不必在意我。”

“您是觉得紧张吗？”女士坐在他旁边，递给他一小瓶饮料，“这个应该能帮您缓解一下。这是近几年才上市的，您可能没见过，效果很好，特别适合放松。”

迪卡男爵接过饮料，

“谢谢，谢谢。”他只是不停把玩，并没有喝的举动。这更显得他的焦躁。

年轻的女士说，

“我在历史典籍上了解过您的家族。很了不起。不过，大家都认为简克家族已经从历史中消失了。所以，您能再次回归，对整个裂隙地，都是十分幸运的一件事。”

“幸运……”迪卡男爵呆呆地看着前方的黑色幕布。幕布另一侧传来报告厅的声音。里面正举行关于见证者新区坍塌事故第一次正式的报告会议。与会的全都是行业顶尖人物，包括维持政府的巅峰代表。可以说，此时此刻，这里汇聚着全裂隙地，最智慧的大脑与最强大的躯体。

迪卡男爵童孔抖个不停，

“也许吧。”

年轻的女士说，

“您知道，坍塌事故后，整个裂隙地都笼罩着厚厚的阴云。大家都期待能冒出些什么，顶掉沉闷与压抑。您英雄归来，一定能振奋人心的。历史书上那个伟大的简克家族……是每个裂隙地公民心中的梦，时至今日，到处都还传唱着那些不朽的故事。没有什么比简克家族归来，更能提振信心了。”

迪卡男爵苦笑一声，

“如果我什么都没带回来呢？”

年轻的女士笑着说，

“哪怕你只是站在报告厅里，就已经是极大的鼓舞了。有时候，人们需要的只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持。而精神的支持，比任何物质的支持都要重要。就像……信心是最强大的武器。”

“是让我当吉祥物吗？”

“这么说也许不太礼貌。”年轻的女士歉意道，“但事实如此。所以，简克先生，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只需要在登台后，说出心中的感慨，并鼓舞一下大家即可。不需多久，裂隙地的媒体就能将您的故事，传播到裂隙地每个地方。您想想，当人们知道，历史书上对见证者新区贡献居功至伟的简克家族归来了，是否又会对新区充满希望呢？”

“可是，裂隙地的公民不应该知道事实吗？”

“每个公民都有权知道裂隙地的真相。可是，简克先生，您也无法否认，公民是一个集合的概念，绝非某个单独的个体。真相在科学家们手中能够发挥出最大的价值，在公民之间却未必。维持政府，需要考虑更多。”

迪卡男爵叹了口气，

“这就是所谓的政治吗？”

“也请您不要就此产生怨念。维持政府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让裂隙地变得更好，我们对见证者新区的支持，不会因此变少。甚至说，见证者新区的命运，一定程度上，就是裂隙地的命运。这个伟大的无限飞地未来将走向何方，是每个公民共同决定的。”

“谢谢你的安慰。”

迪卡男爵没再说什么。

有些时候，他真的很迷茫，自己为何会坐在这里。他觉得自己本不应该在这里。因为，如果他真的以这样的姿态站到报告厅的聚光灯下，就等于将简克家族传至他身的耻辱，裸露给每一个人。如果他真的接受了吉祥物一般的赞扬与荣誉，那真的是对简克家族的彻底羞辱。

但是他来了。

现在的维持政府，希望他来。希望他站在聚光灯下，将公民的注意力转移到伟大的过去，不再聚焦于见证者新区的事故。甚至说，政府为他准备好了上台的演讲内容，让他按照内容讲述。只要按照内容讲述，那简克家族就能重现过去的荣光。

但那上面的故事，全都是谎言。是政府为了维持裂隙地的稳定所杜撰的虚假故事。

这个虚假故事里，他迪卡男爵没有被虫族囚禁三百年，而是在外面发现了一片新大陆，哪怕是见证者新区计划失败了，也能够去开发那片新大陆，总之，裂隙地的未来是光明的！

这种故事只能愚弄普通大众。但凡是系统性研究过裂隙地现状的人，都不会认为是真的。

可是，维持政府就只是想要让普通大众安静下来而已。

迪卡男爵低下头。他一想到要欺骗大众，就焦躁不安，唯有脑袋中不断念想那串优美到极点的故事，才能感到片刻安宁。

报告厅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

“……见证者新区漫长的七百多年历史里，有过困顿的挫折，有过艰难的选择，有过迷茫的驻足……可是，在裂隙地亿亿生命的伟大智慧中，总有闪烁的光芒，照亮未知的黑夜，护送我们前行……简克家族，是的，提到那些为见证者新区贡献热血与智慧，生命与荣耀的英雄，就一定无法忽视简克家族……”

主持人对简克家族的赞美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可是，迪卡男爵根本听不进去。因为他知道，这所有的赞美，都是在为一场庞大的谎言做铺垫。这份谎言，要他赌上简克家族的一切。

“……很庆幸，这样一个伟大的家族，并未真的从历史中消亡。我们当然相信，他们的光芒永恒不灭！让我们掌声欢迎简克家族至今世的唯一继承人，简克——迪卡！”

掌声如雷鸣。

迪卡男爵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年轻的女士带着他站了起来，微笑着说，

“简克先生，该你上场了。”

迪卡男爵像一具木偶，朝着大幕走去。

厚重的大幕为他而开，耀眼的聚光灯令人眩目。十万张座位的巨大报告厅，挤满了人，科学家、秘术家、政府要员、媒体人物……所有人都看着他，迪卡男爵。

年轻的女士站在黑暗之中，低声对他说，

“简克先生，你肩负着每个公民的期待，肩负着和平与稳定的筹码。”

这位年轻的女士，是政府人员，这两天一直陪着他。说是陪，其实就是做心理工作。说是做心理工作，又不如换成洗脑。她无时不刻都在对他说，“你肩负着所有人的期待！”

迪卡男爵一声不吭。他像个小丑，登上舞台。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具瘦削的身体。

演讲台上放着他的演讲稿。只要按照这份演讲稿讲下去……一切就完美了。这会是一场无比顺利的报告会，从此以后，一切都将步入正轨，他享受人们的赞美和爱戴，见证者新区继续按部就班地发展。

他望着人群。各种生命都有。碳基生命、硅基生命、铁基、硫基……什么样的都有。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全面地看到裂隙地的生命大绘图。

一个身影，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那一夜，那场彻谈……那个改变命运的公式。

某一刻，迪卡男爵忽然昂首挺胸。他不再是舞台上的小丑，而是荣归故里的英雄。

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地响彻全场，

“今天，我为大家，为我的故乡，为我们的未来，带了一份礼物。”

不一样？

不一样！跟演讲稿上的不一样！

报告会的举办方炸了。幕后，所有人乱作一团。他们懵了，简克迪卡居然没有按照稿子上的内容演讲！他想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一直为他做心理工作的年轻女士，脸都白了。她着急忙慌地往导演室走去，要阻止这场闹剧。

“切断，快切断他的信号！”

但是报告会还在继续。

导演室的众人十分惊慌。因为他们发现，无论如何也关不掉演讲台上的话筒，连灯光和大幕都控制不了。一切都好像失灵了，只能由着台上的简克迪卡继续讲下去。可是，他讲的东西，根本就不是报告会需要的东西啊！

直到，迪卡男爵忽然说出一句话，

“也许，信息域牵引方程的确存在着引导公式呢？”

此话一出，所有的哄闹都凝滞了。

信息域牵引方程没有引导公式，根本无解。这是一个常识。是普遍到压根儿不学习时空与信息域方面知识的小学生都知道常识。

迪卡男爵说出了这样一句违背常识的话。

凝滞的氛围顷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激烈的哄闹。所有人都在嘲笑迪卡男爵的无知。

“信息域牵引方程有解？他在说什么！”

“笑话，天大的笑话！”

“真是辱没了简克家族的名声，唉……人心不齐，小丑登大堂。主办方在搞什么，弄这一出，是把我们当猴耍吗？”

“拟式琼纳是怎么搞到，她不是说做好工作了吗？还有导演室的人在干嘛，都乱成这样了还不切断信号！”

迪卡男爵站在演讲台上，台下的人们表情如何没有谁比他看得更清楚。不过，这绝然影响不到他，因为他已经成为了彻彻底底的英雄。他绝不会辜负那位先生的期待。他无法不去想，也许……也许那位先生就在看着呢？如果连这种事都做不好，的确不配谈什么重振家族荣誉，不配提什么掌舵裂隙地的未来。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洪亮。这份强烈的笃信气质，一时间震撼到了台下观众。

他开始讲述信息域牵引方程引导公式的推导过程……

令人惊奇的事，报告厅的上空，忽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光幕。迪卡男爵讲述的推导过程，一字不差地出现在光幕上。清晰且明亮，站在报告厅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行……

两行……

三行……

渐渐地，大家安静下来。一些顶尖时空科学家已开始凝目，逐渐地又皱起眉头。

随着推导过程的不断递进，一种被电击的战栗，开始在所有人的身体里传播。他们胆战心惊，他们头脑发震，他们甚至感到恐惧……他们咽着口水想，

“该不会……该不会真的……天啊……”

一些人急不可耐地站起来，不断抻长脖子。明明他们知道把脖子抻得再长，也不会比其他人先看到下一步，但那种发自灵魂的渴望，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在催促着他们。

十行……

二十行……

三十行……

信息域牵引方程，在推导到第五十九行时。迪卡男爵忽然停住了，他抬起头，这才发现头顶的巨大的光幕。看着那光幕，他不知为何，笑得特别开心，开心得像个孩子。

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在希望与渴求凝聚到最高点时，他抒写了方程的第六十行。

第六十行是一个完美的公式。

那个公式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儿，好似在每个人心中都响起了婴儿的哭声。

刚出生的婴儿哭声，一定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因为那代表着崭新的未来。

直到迪卡男爵离场时，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推导过程第六十行的完美公式中。

不知过去多久，报告厅如雷霆倾泻，震撼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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