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8 万众倾倒最疯狂

第二天的下午三时十二分。

氮基生命维持域，第三扇区，极冻层间物交互段。

极冻层间物作为氮基生命，大多数的时间里，都以“折叠态”呈现。在极冻高压环境下，它们呈现出类似于冰晶的形态，在极弱的光照下，显出一些晶莹的质感。在移动的时候，它们会在折叠晶状体内部增温降压，舒展结构，转变为流态，类似于火山喷发物。不过也只是类似，它们跟真正的火山生命——硫基生命之间差异还是非常大的。

种群之间进行交流互动、繁衍时，则会进一步增温降压，转变为气态，彼此融合，共享信息，或者贡献体内的“基因”，促使新生命的诞生。

到处都是氨气的味道，并掺杂着强烈的腐尸味。

这是碳基生命所无法接受的。在这里，任何一个碳基生命，没有保护的话，将瞬间被挤城一个冰球。

虽然对于现在的迪卡男爵而言，可以依靠操纵基本法则的能力，轻而易举地将环境转变为适合他生存的环境。不过，既然此行是奉公而来，就还是依靠机构的保护装置吧。他穿着厚厚的像是深海潜水服一样的保护服。

几个同样穿了保护服的随行研究员走在前面。他们是硅基生命，收集信息的能量极强，无时不刻地向迪卡男爵分析周围的情况。

同时，一团无形无色的氮基生命飘荡在周围的空气里。他是时空维持局里少有的氮基生命研究员……因为大多数氮基生命对族群的依赖度都极高，极少存在能够单独行动的。他是个例外，因为他掌握着一种时空秘术。

“绯色号……你确定这里一切正常吗？”看着头盔面板上的信息，迪卡男爵问。

一个体型较小，构造偏向于狗类的硅基生命回答，

“是的简克先生。我们充分收集了这里的时空参数……一起都很稳定。不久后，将是极冻层间物们的繁殖期，所以空间压力有持续下降的迹象。但这是正常情况。”

这里光照极弱，几乎是在溶洞中行走，到处都凹凸不平。极冻层间物们分布在那些由铵盐组成的坚壁之中，偶尔散发出一些弱光，以表示自己的存活状态，或者用来感受外面的陌生生命。

绯色号又补充，

“简克先生，您到底是对这里的什么感到好奇呢？”

简克迪卡没法回答。他不可能把黎木的话说出来，只能凭借自己的权威与影响力说，

“一项新发现。也许对裂隙地而言很重要。只是我目前无法确定，需要你们的协助。”

“好的先生，您尽管吩咐，我们会尽力协助您的。”

简克迪卡现在就是整个裂隙地最权威的生命。没有谁的成就，能够与他比拟。甚至更夸张地说，他会成为这个世纪的世纪人物。他要做什么，时空维持局都会全力支持。

“折叠三，你是氮基生命，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简克迪卡抬起手，从面前的空气拂过。

折叠三，是随行的氮基生命研究员的名字。虽说是研究员，但实际上，他曾参与了折叠空间技术的设计，迄今为止，是超过五十项折叠技术的开发者之一。作为氮基生命，它本身没有名字，毕竟种族间的交流全靠分子交换，而不是信号交换。折叠三这个名字，是入职时空维持局后取的，这在某方面，也预示了他的发展方向。

在时空维持局时，折叠三一直都是折叠结晶态，依靠外部机械活动。但在这里，他可以尽情地舒展自己，变成自由的气态。

一个氮基生命，极限情况下，舒展为气态，可以覆盖整个裂隙地。

折叠三将携带着信息的分子，传递到简克迪卡保护服的分子处理器中。几乎没有延迟，他的声音立马响起，

“简克先生，在我的感受里，这里也很正常。”

“辛苦你了。”

“这是我的职责。”

一行人继续前进。

迪卡男爵对黎木的信任，是盲目的，几乎到了膜拜的程度。他将黎木视作救世主般的角色。既然黎木说这里会出问题，那这里就一定会出问题。他不断强化自己对事物的感知度，一刻都不敢放松，绷紧了每一个神经。

下午三时四十九分。

他们来到了一处高地。这里光照好了一些，分布的极冻层间物也少了很多。并且，已经有一部分层间物进入了繁殖期，开始转为流态了。他们从铵盐坚壁之中淌出来，如同滴落的钟乳石。不久后，他们将完成气化，在交互段的上空尽情狂舞。

大多数层间物的智慧不高。但绝不会有人否定他们的潜力。因为他们可以无限成长，无限折叠。体内折叠的硝类物越多，越精密，就会越智慧。

折叠三就是如此诞生的。据它描述，他体内折叠了两兆多的硝态神经元，并且还在持续增长中。不过，受限于氮基生命本身形态的问题，并无法像碳基生命、硅基生命那样准确地表达出智慧产物。他们更多的只能自己去感受和理解，很难对外分享。

这也是氮基生命无法在无限宇宙占据主流的原因之一。

碳基生命依靠极其优秀的基因繁衍机制，总是能趋于环境进化，而硅基生命则依靠强大的信息处理能力，成为最适合进行无限旅行的生命。靠着各自的强势之处，成为无限宇宙的主流生命。

其他生命或多或少都存在着明显的弱势之处，以至于强势的特点无法掩盖。

简克迪卡向四周看去，一切都沉浸在昏暗之中。这种环境，对于一个人类而言，实在是压抑沉闷。来到这里不过才一个多小时，就有些昏昏欲睡了。他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

刚一坐下，折叠三就说，

“简克先生，您坐在了别人的房子上。”

“啊。”

简克迪卡赶紧站起来，然后就看到刚才屁股下的平面，微微发光。通过分子处理器，他得知下面的层间物在骂他。他哭笑不得，

“在这种地方入乡随俗也太难了。”

下午三时五十四分，交互段刮起了大风。简克迪卡不了解这里，没觉得什么。但几个硅基研究员，和氮基的折叠三纷纷震惊了。

“怎么会呢……这个交互段怎么会刮这么大的风呢？太奇怪了。”

绯色号迅速收集环境信息，

“简克先生，出现了异常情况。似乎存在一股牵引力，让空气流速加快了。这在极冻层间物交互段，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里的空气，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流动的。只会被气态的极冻层间物们带着移动。但现在，根本不是极冻层间物大规模活动的时候，而且，就算大规模活动，也不会让空气流速变得这么快。”

简克迪卡困意全无，

“折叠三，你立马扩大分布范围，寻找牵引力来源。”

“好的先生。”

无形无色的折叠三，以极快的速度在空气中弥散。与此同时，他不断给周围的物质增加质量，让时空扭曲程度变大，以此更好地感受每一道力量的传播路径。

简克迪卡和几个硅基研究员紧张地等待着。这里的环境对他们限制太大了，只能期待折叠三这个本地居民。

绯色号不间断地反馈关于折叠三的信号。

他们看着折叠三从不到200m3的体积，扩散到1……1000w……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折叠三都快要覆盖整个极冻层间物交互段了。

但他迟迟没有传回来信息。

简克迪卡开始出汗。他也没有干等着，试图从周围的事物变化，解读出一些内容来。他的能力虽然强大，但认知不够，并无法整合出多少有效的信息来。他不由得想，要是黎先生在这里，肯定第一时间就触及根本了。

下午四时三分，绯色号突然说，

“简克先生，折叠三正在极速收缩！”

简克迪卡赶紧问，

“他找到原因了吗？”

“不，先生！你最好看一下！”绯色号语气有些惊慌，“折叠三没有朝我们这里收缩！而是从我们这里朝西南方收缩！”

简克迪卡也感觉到了，空气中，折叠三的身体正在极速迁移收缩。他迅速做出决策，

“朝他收缩的方向前进！”

几人迅速打开保护服的运动引擎，朝西南方飞去。

风还在不断变大，生活在铵盐坚壁里的极冻层间物们相继苏醒，开始向外发光，看上去像是夜里俯瞰灯光遍布的大都市。层间物们释放的复杂信号，对硅基研究员们造成了干扰，他们变得有些昏沉，像是喝醉了酒的人。

强忍着不适，离开层间物分布密集的铵盐坚壁后，才有所好转。

而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折叠三的信号，已经从这片空间消失了。

他们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

“简克先生……真的发生了……”绯色号颤抖地说，“折叠三的信号，彻底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简克迪卡望着西南方那片黑暗的空间。那里不断传来混乱与疯狂。他好像听到了一些像是来自地狱的嘶吼声，肆意地席卷四周的一切。越来越清晰……恐怖的感觉越来越分明。他呆呆地悬浮在空中，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在颤抖。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它不可阻挡……它混乱且疯狂……它侵吞着一切。

下午四时六分，一团氮基气态物，忽然从西南方的黑暗处迸射出来。它带着某种使命，径直地撞进了简克迪卡保护服的分子处理器中。几乎没有延迟的处理结果被释放出来。

接着，简克迪卡听到凄厉的嘶喊声，

“快逃！”

这一刻，简克迪卡大脑都在颤抖，几乎当场晕厥过去。

他感受到了一切都在分崩离析。物质解体，信息崩溃，能量暴动……时空在不断瓦解。那是，彻底的混沌！

这恐怖的感受，让他的神经处在失控的边缘。他强忍着，没有逃走。

因为他最清醒的意志在告诉他，他就是为了那疯狂与混乱而来。他还清楚，如果他逃了，那这个交互段，这个扇区，乃至整个氮基维持域，都将倾倒。

“不能逃……可是，我该做些什么？天啊，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简克先生！简克先生！”

绯色号着急地呼喊简克迪卡。他们都接收到了折叠三的最后信号。快逃……前面很危险，赶紧离开这里！

“简克先生，快走，我们快走！”

简克迪卡彻底陷入一种意志泥泞的状态，完全没听到他们的声音。

几个硅基研究员只好强行把他架住，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片扇区。与此同时，他们第一时间通知时空维持局。让维持局提前做好分离氮基维持域第三扇区的准备……因为他们知道，混沌的侵蚀到底有多恐怖。

……

晚上七时二十三分，距离氮基生命维持域第三扇区陷入混沌场，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

时空维持局及时分离了第三扇区，没有让混沌场的侵蚀波及其他扇区。这件事，再一次印证了当初扇区规划的前瞻性。

大量的底层逻辑优先级被临时从见证者新区抽调过来，覆盖了氮基生命维持域。巨大的时空薄膜阻隔了混沌场与普通时空的接触。硅基生命们驾驶着飞行器，沿着时空薄膜收集信息，查漏补缺。

时空维持局的科学家、秘术家们，进驻前线，寻找原因。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焦急地等待着简克迪卡的苏醒。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在那么危急的时刻，忽然陷入意志泥泞。绯色号和其他几名随行的硅基研究员，正在向上级汇报详细情况。“大侦探”系统左证了他们汇报的情况属实。

晚上八时四十三分，简克迪卡在众人焦急地等待中苏醒。

他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沉默了许久。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无法感受外界的信息。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混乱与疯狂的。围在病床前的医生、政府管理人员不停地呼唤他，他一动不动。

忐忑。空气里弥漫着忐忑的气息。

大家都害怕，这位裂隙地的科学新星就此陨落。

晚上八时五十四分，简克迪卡坐起来，向所有人说出了他的第一句话，

“天使与恶魔，天使与恶魔！”

一名政府管理人员问，

“什么是天使与恶魔？”

简克迪卡完全清醒过来。他语气颤抖，

“有人要摧毁裂隙地，这只是个开始，这只是个开始！天使……天使……先生，请马上找到，裂隙地里那些真正知道‘天使是什么’的大智慧者们。告诉他们，天使降临在裂隙地了！”

什么是天使？

在场无一人知晓。但简克迪卡知道，裂隙地肯定有真正的大智慧者。他们一定知道！

还有——

“我得去见黎先生！”

“见谁？”

简克大声说，

“黎先生啊！我要去见黎先生！”

他情绪十分激动。

其他人一脸茫然，因为他们所听到并不是“我要去见黎先生”，而是“我要去见”。“见”后面的“黎先生”，就像违禁词一样，被抹除掉了。

简克迪卡沸腾的血液迅速冷了下来，他捂着脸，

“天啊，我真是彻底混乱了……居然说出这种话。”

简克迪卡知道，黎先生肯定不会让自己真的说出他的名字的。

“我想上厕所。”他低声说，“别忘了我刚才说的……一定要告诉真正的大智慧者们，天使降临了。”

说完，他起身离开。

众人只认为简克迪卡是被吓到了，所以思维有些混乱。

只是，他们等了很久也不见简克迪卡回来。

简克迪卡，忽然之间就从医院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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