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 优雅与勇气之花

卡金芙女士是位真正的淑女，虽然并非老贵族家庭出身，但父母都是教师，从小教养就很不错。虽然她个人的追求，不跟父母是一条路，但教养习性没有改变。

得益于她的教育，卡佩妮从小仪态就很好，加之姣好的面容与身段，第一次见她的人，都会觉得她也许是贵族家庭出身。离开“未遇之时”花艺店后，她保持着从小养成的淑女仪态，不急不缓地回到家中。

但是，刚关上门立马就顺着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跳才随之一起加快。她强忍着的恐惧与不安，在此刻释放出来，浅栗色的童孔不断放缩颤抖。

“姐姐？你怎么了？”弟弟奇怪地卡柯尼问。

“没……没什么，只是有些累。”

说完，便拖着疲惫到极点的身躯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她也顾不得什么淑女仪态，衣服都没换，便躺在了床上，蜷缩着。心季、恐慌、冷汗直流……跟见了鬼似的。

然而，事实上，她觉得自己真的见鬼了。

她恍然想起什么，赶紧起身到窗边，拉上窗帘，透过一丝缝隙，朝街对面看去。“未遇之时”花艺店照常开着，吸引路人进去欣赏观看。当一名青春靓丽的少女走进花艺店时，她几乎停止了呼吸，一动不敢动。过了一会儿，看着那名少女安全出来后，才长呼一口气，颤抖着呢喃，

“天啊……是我脑子出问题了吗……”

她重新躺在床上，额头的发丝都被汗水浸湿了。

闭上眼，在“未遇之时”花艺店感受到的一切，立马又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之中。当走进花艺店那一刻，她其实就已经有些后悔了。因为她完全感受不到那个白金发色的男人，与那只青色毛发的猫……他们的未来痕迹。这不正常……因为，哪怕是黎木那样厉害的人，她都能感受到，只不过很模湖，充满了不确定性而已。

而他们两个，完全感受不到，一片空白！

哪怕是一张白纸，她都能感受到这张白纸的未来痕迹，或者说命运与归宿。

但他们，是彻彻底底的空白。

倘若说，她对一般人未来的感受，是普通时空，那么，对黎木的感受，则是混沌……信息太多太杂，以至于她完全无法凭借自己的认知能力去区分。而花艺店的男人与猫，则是一无所有的虚空。

然而，这绝对不是她今天经历的最可怕的事。更可怕的是，当她将目光投到那些花朵上时所看到的景象。

那些花根本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美丽多姿，而是腐烂的、流脓的、恶臭的、藏污纳垢的、汇聚世间一切肮脏与邪恶的……那绝对是她所见过的最恐怖的景象，想必阿鼻地狱也不过如此。

每一朵花的每一片花瓣，都堆积着粪便、腐肉、脓液、毒浆……一切人类原始欲望里的肮脏之物都在上面。它们堆积在一起，居然发出十分悦耳动听的声音，像是仙女们在一起玩闹嬉笑。如果闭上眼，那就是最美好，最纯洁的声音。但偏偏睁开眼时，却是肮脏、污秽与恶臭。光是看见，她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被污染了，恨不得抠掉眼珠子，再把脑子掏出来，将储存记忆的海马体都捣碎。

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强忍着恶心做到面无表情的。也许真的是恐惧到了极点。

她心想，还好那里有一只特别好看的青色猫咪洗眼睛，转移注意力，不然真的无法坚持到离开花艺店。

见到了真相，感受到了空白的未来，她当场就意识到那个老板说的“花语”、“人生物语”有多么令人憎恶与居心叵测了。

“他们到底是谁，来到这里是何居心……那些花算什么，还有比它们更加肮脏的事物吗？明明不管是老板，还是猫咪，都那么漂亮好看，为何却种着那么恐怖的花，却又要特意呈现出美丽的样子来？”

卡佩妮脑子太乱了，强忍恐惧与恶心又让她身体有些脱力，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即便是睡着的时候，她都感觉自己躺在泥浆里，粪坑里……全身上下说不出来的难受。真是越睡越累了。

迷迷湖湖之间，她听到弟弟的呼喊声，

“姐姐，下来吃晚饭了……姐姐！”

她睁开眼，脑袋深处传来一股股阵痛，伴随着尖锐的针刺痛。她艰难起身走出卧室，扶在围栏上，望向下面的卡柯尼，

“我没什么胃口。把我的那份留着吧，待会儿我自己热着吃。”

脑子里还全是那副肮脏的场景，怎么可能吃得下东西，没有呕吐就已经不错了。

但下面的卡柯尼吓了一跳，

“天啊！姐姐，你还好吗！”

“没事的，我没事。”

“可是你的眼睛，好红！而且，头发也乱糟糟的。你真的没事吗？是不是生病了。”

卡佩妮皱起眉，她赶紧进了自己卧室，来到梳妆台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的反应跟卡柯尼一样，被吓了一跳。那对好看的浅栗色眼睛，此刻完全红肿了，而且不是充满血丝的红肿，而是像长了息肉，将眼眶都完全撑开了，伴随着浊黄色的分泌物。而她那乌黑亮丽的长发，此刻也完全变了样，枯黄、干燥、分叉、脆弱……她无法接受，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结果还没用力，头发便一把接一把地掉下来。

卡佩妮吓得僵住了。她本应该恐惧害怕到尖叫，可又怕自己的尖叫声吸引到其他人注意。

她回过神来，着急忙慌地脱掉衣服，全身赤裸地站在镜子前。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几乎当场崩溃。

原本那青春少女的白嫩皮肤，此刻变得无比干燥，像脱了水，一层一层地皱起来，长满了玫瑰花环一般斑点疤痕，简直跟因为黑死病而死的尸体没什么区别。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脸，还勉强有个原样，但恐怕也维持不久，因为下巴处已经开始发霉腐烂了。

“天啊……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好臭，好丑！呕——不，不要……”

卡佩妮抖得厉害，脑子发沉，几乎要晕过去了。

没有任何一个年轻的少女，能接受自己忽然之间变成这样。她的美丽，她的青春，她的活力，她所有朝上的一切，充满希望，充满未来的一切，全都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腐烂、发霉。

她感觉自己正在死亡，不……是已经死亡了！

最不想，最不想听到的敲门声还是响起了。卡金芙女士在门外问，

“佩妮，你还好吗？柯尼说你看上去生病了。”

奶奶慈祥温和的声音，是春日的微风，秋日的阳光……可是，腐烂与发霉，最害怕见到的，就是阳光。

卡佩妮慌忙地抵在门上，将门反锁，颤抖地说，

“没，没有。”

“你把门反锁了吗？”卡金芙女士担忧地问。

“我只是太累了……想睡一觉……奶奶，没事的，我没事……”

卡佩妮忍住哭腔。她绝对不能让奶奶和弟弟看到现在的自己，任何人都不能看到如此丑陋肮脏的自己！

被他们看到这幅样子，宁可死掉，死得连灰都不剩。

“那你好好睡觉。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嗯，我会的。”

奶奶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卡佩妮崩溃地坐在地上。她甚至不敢放声大哭。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个花艺店……是的，一定是那个花艺店的原因。”卡佩妮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来到窗前，透过窗帘的缝隙朝街对面看去。

已是夜晚，大街被路灯照得很亮。分外刺眼了。她的双眼不断淌出粘稠的分泌物。

“未遇之时”花艺店，还亮着灯。她甚至能看到，那个白金发的男人坐在门口，悠闲自在，因为美丽的外表，招来行人的回头，引得少女们为他驻足。他面带微笑，温文尔雅，简直是少女们的梦中男神，是动漫里的偶像。

卡佩妮本该憎恨他。

但所感受到的他那空白的未来，又不停提醒她，“亲爱的，不要憎恨，不要愤怒，不要恐惧……憎恨也好，愤怒也好，会让你失去理智。你一定要冷静下来，试着成为一个大人。仔细想一想，好好想一想！亲爱的。你从黎先生那里听来很多奇闻轶事，听来很多无限宇宙的秘密。你从娜塔莎姐姐那里，学习了很多神奇的本领。想一想，快想一想！他们现在不在家，你只能依靠你自己。你一直觉得你的能力很没用，因为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是，黎先生和娜塔莎姐姐都觉得你的能力很神奇，很强大……亲爱的，好好想一想，你一定能真的成长起来！”

卡佩妮靠着窗台坐下来，闭上眼。她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越来越慢，越来越轻，直至完全停止。

一朵美丽的，神秘的，优雅的花穿破她的胸口，长了出来。

此刻花未开，但抖动的骨朵正在为盛开做准备。

隐约间，传出风铃般的干净笑声。那是卡佩妮的声音。

沉默，死寂。

一只青色的猫，忽然出现在窗台上。它优雅地坐着，轻轻舔舐自己的爪子，琥珀般的双眼，偶尔看一眼卡佩妮尸体上的那朵花。

等一个花儿盛放的时候，将其摘下。

半个小时后，利亚妥弥亚衔花离开。一朵盛放的，绝美之花。

回到“未遇之时”花艺店后，天使拿着这朵名为“卡佩妮”的花，轻声细语地说，

“我读到的是优雅与……勇气。她的确是个优雅的小淑女，可是……勇气？为什么呢？为什么她的花语里，有‘勇气’的解读呢？”

他看向利亚妥弥亚，

“你知道为什么吗？”

利亚妥弥亚的确是只真正的猫，高冷，不近人情。它冷声说，

“是你亵渎玷污了她，又不是我，我怎么知道。”

“难道不是你亲眼见证花儿盛放之时吗？”

“那又怎样？”

天使说，

“一朵花，最美的时刻不是盛放后，而是盛放之时。是最能生动地表达花儿一生的时刻。”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会解读花语。”

“那你当时是什么感受？”

利亚妥弥亚回想那个时刻，

“很自然，很普通。有一点不同的是，花完全开放后，就自己从尸体上掉了下来，不用我主动去摘。”

“自己掉了下来……这就是花语里有勇气的原因吗？”天使想了想，“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可是，她那么年轻。一个美丽的少女，应该很难接受自己死得那么肮脏吧。她甚至没用保留临终语。”

利亚妥弥亚问，

“也许，她不认为自己会死呢？”

“什么意思。”

“她本身就不是一个普通人。也许她有能力，摆脱你的亵渎。”

“天使的亵渎，是基本法则层面的。意味着，她被基本法则抛弃了。除非她能无视，超越基本法则，不然一旦中了亵渎，就无法摆脱。”天使笑了一下，“如果是你曾经的伙伴，能够摆脱我丝毫不意外，但她……有些不太可能。何况，她已经变成了一朵花。”

利亚妥弥亚很不满“曾经的伙伴”这个说法，

“我跟他从来不是伙伴。”

“那是什么？”

利亚妥弥亚并未回避这个问题。它平静地回答，

“我一直觉得，他是改变我的人。我无法评价这种改变是好是坏。但他一定不会是我的伙伴。他要么是令我绝望的人，要么是令我充满希望的人。只有这两种可能。”

天使不评价这番话，他继续卡佩妮的话题，

“优雅与勇气。两个不相关的词，出现在同一朵花的同一段花语上。要么她的确是个视死如归的人，要么她在死亡前已彻底精神失常。”

“……”

“可是，我们也失去了搞明白，她到底特殊在什么地方，值得被那么重视的机会。她到底有什么能力呢？”

利亚妥弥亚说，

“她也许就只是个普通人。起码，我完全感受不到她的特殊能力。”

“我也是。”天使诞生于基本法则，只要属于基本法则范畴，任何信息都无法避开他。但他也的确没有感受到卡佩妮的能力是什么，“可他们为何那么重视她呢？”

“不知道。人类是情感生物，也是视觉生物，她生得漂亮，性格也好，充满希望……也许只是因为很喜欢她。没有人不喜欢一个朝气蓬勃，充满希望的孩子。”

“这样啊……”

天使心中默念，真是这样的吗？

他将手中的“卡佩妮”花，插到花架上的花盆里。

“卡佩妮”花，同其他每一朵美丽的花，都没什么区别，美丽着、丑陋着、欢笑着、嘶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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