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 分歧

无限深坑是一种存在于无限世界之中，极为罕见的现象。主要表现为，大量的混沌场，因为一些原因，出现漂流现象，彼此相互吸引，在不断靠近的过程中，释放庞大能量，将普通时空碾出巨型空道的现象，因为巨型空道看上去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所以得名无限深坑。

一般来说，无限深坑极难在自然情况下生成，因为混沌场通常不会移动，只会不断侵蚀四周的普通时空。而大多数混沌场跟普通时空是相互隔绝的，中间存在着大片大片的虚空。相当于汪洋上的小岛，几乎不会相遇。

不过，“今天几号？”安全屋在向裂隙地的迁移过程中，遭遇了无限深坑。准确来说，是薇拉所管理的“《无限》空间系统”遭遇了深坑，安全屋不得不跟随着一起停下来。

“这很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缪缪紧皱着眉头，少见地十分严肃认真。她看着《无限》系统空间和安全屋收集来的时空信息，确定的确是遭遇了无限深坑这一罕见现象。可是，在迁移之前，她就提前勘探过路线了，当时勘探的时候，这边还是一个十分稳定的时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变成无限深坑了呢？

周围盘旋着大量的混沌场。它们彼此碰撞，融合，不断撕裂更多的稳定时空。每一次相撞与纠缠，都会向外抛洒大量的高能物质和极具干扰性的信息。如此情况下，《无限》系统空间根本不敢前进，如果被高能物质和信息撞上了，一定会损失重大。

安全屋还好说，毕竟自我防御堪称无敌，从未有谁突破过，硬闯过去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可是，《无限》系统空间怎么办？这么大一个空间，根本没法塞进安全屋里被带过去。

改变路线？这更是不可能得事。

因为一旦闯进无限深坑，就意味着根本没法原路返回了。高能物质和信息，时时刻刻都在摧毁稳定时空。上一刻还能走的路，下一刻就分崩离析了。

显然，她们被困在里面了。

薇拉也及时赶来商讨对策。三人站在巨大的浮空荧幕前。荧幕上显示着实时的时空信息。各种信息都在疯狂变化，根本无法计算前进路线，往哪里走都会被卷入混沌场。如果被卷入混沌场，那这么多年的经营就全都白费了。

缪缪承担不起这个结果。

虽然当初接手安全屋，是黎木赶鸭子上架。但这十几年下来，她付出了全部的心血。黎木总是说她不认真，不称职，但那是在跟娜塔莎和从灵作对比。事实上，她付出了一切，平日里吊儿郎当也只是因为身边有个李素，不必那么严肃。

薇拉问，

“你确定之前的线路没有问题吗？”

缪缪严肃地回答，

“我肯定没有问题。从卡亚星离开后，每一段路程，我都提前勘探过，用安全屋的系统计算过，全都是最优路线。”

“那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缪缪低下头，“我连这种事都做不好吗？”

她从未这么消极过。李素也感到诧异，之前在卡亚星，哪怕是被卡亚星的启蒙者找上了门，都还是乐观的态度。怎么这次一下子这么消极了？

“先别自责了，想办法逃出去再说吧。”

“无限深坑……你知道什么是无限深坑吗？”缪缪看着李素。

“哪怕这里是必死的深渊，我们也要想办法。”李素知道缪缪可能是压力太大了，但她习惯性地以平常的冷澹语气说，“不要连脑子都没动就说不行。”

缪缪大声说，

“那你告诉我，怎么办，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她紧咬着嘴唇，瞪大眼睛，呼吸变得很急促。

李素蹙起眉，

“葛罗瑞亚·塞缪尔，我觉得你最好保持理智。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们随时都可能被混沌场袭击。”

一旁的薇拉僵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平时虽然经常看这对好朋友互相埋汰，但并未真的情绪化，而且缪缪总是那个率先讨好对方的存在。此刻，缪缪却突然情绪化了？为什么？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情绪化了呢？

缪缪激动地说，

“你睁大眼睛看一看，看看外面到底有多少个混沌场！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我来告诉你！仅仅是可观测的范围内，就有一百九十四万个混沌场，并且还在不断增加！为什么？因为这里是无限深坑！无限深坑就是这样的地方！难道你掉进深渊里了，还会想着该怎么飞上去吗！不可能，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们不可能！”

李素呼出口气，尽量用轻柔一些的声音说，

“就算不可能，你也用不着这个样子吧。实在不行，就放弃掉《无限》系统空间，把系统信息带出去。只要有信息，还怕没法重新打造一个《无限》吗？”

但她的柔和态度并未让缪缪冷静下来，反而彻底激怒了她，

“放弃？放弃？！你怎么能够说出这个词来。李素，你知道我们花了多少心血来经营《无限》吗？你知道重新在《无限》里植入独立安全屋系统要费多大功夫吗！是的，也许你没见过从灵不舍昼夜努力工作的样子！难道你忘记自己维护系统时的辛劳模样吗！”

李素平静地看着她，

“是的，你说得对，我们都不想放弃这么多年的心血。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自暴自弃呢？葛罗瑞亚，告诉我，你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为何又特地拿从灵小姐说事，为什么不说你自己花了多少心血？你此时此刻，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够了，我受够了！你总是这样，像质问犯错的小孩一样！”

缪缪愤然离场，头也不回地上楼，进了自己的卧室。

摔门声吓了薇拉一跳。她看着李素说，

“缪缪好像真的很生气。”

李素感到疲惫，坐下来揉了揉太阳穴，

“她不是在生气，是自责。”

“自责？”

李素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你知道她为什么始终保持少女的模样，不肯长大成熟吗？”

薇拉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与缪缪的少女模样相比，她甚至还是小女孩的模样，

“为什么？”

“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被黎先生认可。虽然说来可笑。但黎先生真像是她的监护人，她则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可每个孩子都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得到父母也好，哥姐也罢的认可。认可她的确有能力独当一面了，不会再添麻烦，能够分担压力了。”

“我觉得缪缪的确足够优秀了啊。她改善了安全屋跟《无限》的交互模式，还帮我优化了《无限》的系统运行逻辑。她真的做了很多。”

李素点头，

“是的，我们都知道，她看上去笑哈哈，不正经，但工作并不含湖。她做了很多……之前黎先生还经常回来。几乎每一次，她都会向黎先生说自己又改进了哪些，创造了哪些，以此邀功。”

薇拉想了想，

“以黎木的性格，应该没有专门表扬她吧。”

“是的。我虽然没有跟黎先生深入接触过，但我感觉得到，他不喜欢表达欲很强的人，或者说，特别虚浮的人。他喜欢理智的，认真的，能够分清自己所做作为的人。缪缪越是希望得到黎先生的认可，黎先生就越是不认可她。所以，她从未得到过表扬。”

薇拉很有感受，点头说，

“黎木的确……但为什么呢？”

李素顿了顿，

“我以前觉得，是不是黎先生的确有些大家长气质了，不喜欢表扬孩子……但他又的确经常教导我，当我完成他的作业后，他总是夸奖我聪明。”

“区别对待？”

“不……后来我明白了为什么。”李素目光复杂，“你可能没见过最开始的缪缪。”

“最开始……没有解放天性的她？”

“嗯。那个时候的她，真像是个天使，字面意思的天使。不得不说，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被她深深吸引了。我觉得她简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光是跟她站在一起，就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但又特别渴望能与她深交。”李素耸耸肩，“后来的她……你也见到了，这个样子……我且不评价了。我觉得，这种反差，大概就是黎先生特别对待她的原因。”

“黎木希望她变成一个完美的人？”

“不，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缪缪她根本没有认识到自己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她解放天性，释放自我太过头了，变成了一个以为全世界都该围绕她转的家伙。做事不负责，觉得有人帮她擦屁股，任性，肆意。我刚来的时候，她经常不顾我的反对，私自闯进我的梦。关键是，我跟她说了，我不喜欢，她还偏觉得这是关系好的证明。”

“的确像个孩子。”

李素叹了口气，

“黎先生多次批评后，她已经改变很多了。”

“那么，压力是什么时候开始积累的呢？”

“大概……是黎先生上次回来对她说的话吧。黎先生的意思是，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一副十七八岁的样子。我想，黎先生只是客观地说她的样貌，完全没变过。但她可能是觉得，黎先生依旧认为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另外，安全屋前两任经营者，不论是尹迪丝·娜塔莎小姐，还是从灵小姐，都表现得十分优秀。她作为第三任经营者……”

“我大概明白了。她的压力来自前两任经营者的优秀对比，以及黎木的‘不认可’。”

“是的。她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所以，从卡亚星出发后，她就特别认真，勘探路线，监测时空信息，任何能照顾到的地方，她都做得很完美。她觉得自己必须要把安全屋和《无限》完完整整地带到裂隙地去，然后在那里顺利完成任务。她所有的精力都在这上面，这两年都不怎么骚扰我了。”

李素深吸一口气，

“她真的很在乎。但是结果……现在看来，已经不是能不能完整把《无限》带过去的问题了。《无限》系统空间大概要彻底被撕碎，只剩下系统信息。她多半觉得是自己哪里疏忽了，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多年来积攒的压力爆发……所以，上一刻还很正常，下一刻就崩溃了。”

薇拉难以评价，

“你真的很了解她。”

“是她太好懂了。”

薇拉倒没这么注意过……因为，缪缪平常其实隐藏得很好。在缪缪崩溃前，她都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李素摇头，

“没办法。我也没办法。无限深坑的确像缪缪说的那样，逃不掉。除非黎先生在这里。但这时候我们该怎么联系他呢？”

两人陷入苦思。

二楼室内阳台忽然传来声音，

“我有办法！”

她们看去，缪缪正站在那里。她眼睛有些红，也许已经哭过了。

李素笑了笑，

“看来你没有真的自暴自弃。”

缪缪眼眸低垂，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娜塔莎和从灵的心血毁在我手上。”

“你的办法是什么？”

缪缪说，

“这么多年过去，我几乎真的把我当作一个人了。但本质上，我是由黎木从自身分离的梦境，和一具秘偶身躯组成的。我的本体至始至终都还作为繁梦之神，存在于欧尼塞斯大陆。尽管，黎木已经彻底将分离出来的梦境交给了我。但他多少还是能够感受到。”

“你……想做什么？”

不知为何，李素感到一丝不安。

缪缪说，

“我没法通过这个梦境跟他联系。但是，如果……如果我的意识，从分离梦境中抽离，回到欧尼塞斯大陆。这副身躯，彻底变成空壳。他一定会感受到。这时候，他就会觉得我遭遇了意外……”她低下头，没底气地说，“也许就会回来看看。我虽然没法肯定，他一定会因为担心我然后回来。但这是唯一呼唤他的办法了，不是吗？”

薇拉有些感慨。难道缪缪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的信心了吗？

李素问，

“这意味着什么？”

缪缪回答，

“意味着你们可能得救。《无限》可能完好无损离开这里。”

“我们，只是我们？”

“抱歉，我没有足够的能力担任安全屋的经营者。我制造了太多麻烦，总是让你们给我善后。素素，即便黎木依旧不会自己亲自来经营，我相信你也比我更有资格经营安全屋……”

李素生气了。不同于以往的生气。这一次，她的恼意格外浓郁，

“葛罗瑞亚！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缪缪一言不发。

“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轻视自己！”

缪缪说，

“我的确酿成大祸了，不是吗？”

李素想说话，但被她打断了，

“别耽搁了，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她话说完，直接就瘫倒在地。

李素跟薇拉慌忙上楼，将她搀扶起来。薇拉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就顿住了，然后心情复杂地说，

“已经变成一具空壳了。”

李素紧咬着牙关，想要指责训斥，但她知道，自己说再多都没用了。沉默片刻后，她一言不发地将地上的空壳抱起来，走进缪缪的卧室，放在床上。

她们连阻止缪缪的资格都没用……但是，除了缪缪说的办法，还能怎么办呢？

四十分钟后，

安全屋大大门从外面打开，黎木和娜塔莎步伐急促地走进来。黎木没多说其他任何一句话，立马问，

“缪缪她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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