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无完人

“都是真的，怨气是真的，不甘是真的，猜忌是真的，他们所有的感情都是真的，可是……”嬴泽实在是理解不了，

“也都是假的。”

白起对昭王有怨气，但他是自愿赴死的，昭王对白起有猜忌，但他也不想白起死，可是这俩人……

什么意思？在他面前演那一出君臣同心，当他傻吗？

一个不想死，却甘愿去死，一个不想杀，却不得不杀……

嬴泽知道自己的爷爷昭王想杀了白起，至少他真的有过那个心思，他也知道这个外公白起对昭王有怨气，可是在那场戏里，他们都是认真的，没有虚情假意，他能感受出来。

若是他没有这个辨别真假的能力，也不会这么难受，两种完全对立的感情，居然都是真的……

他分不清了！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还是说都是假的？

“你觉得，要是你外公想要像你当初说的那样离开咸阳，避世隐居，他能走吗？”白芷知道自己的孩子什么都知道，他对这些东西很敏感，从小就没人能欺骗他。

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他不说，七岁之前，一直都在装傻。

“他当然能走。”嬴泽不会怀疑这件事，大宗师有多大的本事？至少想一個人逃跑，隐于山林，没人抓得住，只要他不想和你硬拼。

“可是他不愿意走。”嬴泽劝过他，长平之后数月的时间，他都在劝，没用。

“那你还不明白他怎么想的吗？他们为什么演戏？就是不想让你心生怨恨，他们知道你聪明，所以没有骗你，都是认真的。”白芷知道当年的事情，这也是她的父亲离开前告诉她的。

“可是他还是死了，而他本不用死的。”嬴泽没有怨恨，他只是不甘，长平之后若是片刻不停直取赵都，是有很大机会直接把赵国灭了的。

赵国若灭，剩下五国就没那个大义起兵，没有赵国作为由头，秦国是挡得住剩下五国合纵的。

面对一场能打赢的战争，昭王也不会杀白起，但是他也明白，若白起真的攻灭了赵国……

他还是要死。

自长平之事开启，白起的死局就已经注定了，解不开。

“你还是觉得当年秦国能直接灭掉赵国吗？”白芷知道嬴泽心里的不甘从何而来。

他一直觉得，长平之后，若是秦军借着大胜的军势全力北上，在其余五国还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是可以攻下赵都的，赵国若亡，秦国可以便借用赵国的土地来破坏接下来的五国合纵。

但是，秦国真的一定能攻下赵都吗？

若是没能攻下呢？那时的秦国将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发疯的赵人，为利而来的其余五国，哪怕是已经交好的齐国也会借着长平之事发兵。

六国合纵，刚经历完长平消耗的秦国，能挡得住吗？

白起退兵，不止是昭王下令，也是他自己的决定。

那一战若是继续下去，秦国很有可能将会面临六国合纵的危险境地，所以他不愿再打。

“……”嬴泽没有像当年一样斩钉截铁的肯定秦国能赢，打了这么多年仗，他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愣头青了。

“是有机会的。”他还是不愿承认，那是一场豪赌。

“有机会？”白芷扶他坐下，

“那若是输了呢？秦国又该如何？若是秦国没能在五国援军到达之前击败发疯的赵人，攻下赵都，那个时候，秦国是否又要再次面临被兵临城下的局面呢？”

“秦国数百年经营才有了如今的局势，若是真被六国合纵而伐，数代基业毁于一旦吗？”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恨，只是不甘，我不服。”嬴泽知道这些道理，他也明白当年的事情没有他当时想的那么简单，

“长平之后既已退兵，为何还要再攻？他看不出来大势已去吗？就连长平之后一鼓作气都尚是一场赌博，更何况六国已经回过神来了，那个时候，取地而和才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可他怎么做的？”

嬴泽是崇拜他的爷爷，但是同样也有怨气，

“他为了他的大业，不顾疲惫不堪的秦国，一意孤行，致使秦国大损，最后把我外公推出去抵命，这算什么？不打的是他，要打的也是他，犯错的也是他，可他的错误却要别人来承担，这就是王吗？”

“三十年的征伐，百万人的死伤，才终于将秦国东出之路扫平，破开北上之途，结果因为他的急功近利，长平之战白打了，百万死伤的价值也失去大半……”

嬴泽当时劝了昭王，可是就和之前他劝白起一样，没用。

“要是他愿意等几年，现在秦国还会面对这所谓的五国联军吗？韩赵魏这三晋还在不在都要另说吧？”

他当初和昭王吵的就是这些，明明可以打的，他要撤，明明不能打了，他却执意要打。

就因为他是王，所以他便可以随心所欲了吗？在前线死伤无数的是泱泱百姓，而他只是一念之差。

……

“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子晟，你终是要向前看的。”白芷看着嬴泽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这才继续开口安慰。

“我没有沉迷过去。”嬴泽闭上眼，微微低头，

“我也知道人无完人，他不可能永远不犯错，我只是不甘，仅此而已。”

他没有去怨恨谁，当年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他亲身经历却无可奈何，再加上看到的太多，太杂，太过矛盾，所以他心里才一直放不下。

而现在，城内的造反之言，再次勾起了他的怒火。

“现在城中有不少人都在传说我想要兵变，甚至拿出我外公的事情来影射我，他们……是不是在这咸阳过得太安稳了？真以为我不敢吗？”嬴泽展露杀意，他这些年的军旅没有抹掉所谓的锐气，反而是越来越锋利。

“子晟，你想干什么？”白芷面色一变，她的儿子可不会开这种玩笑。

“我想干什么？”嬴泽笑了，笑的很淡，也很冷，

“那得看他们想干什么？明明所有人都知道我没有那个心思，却总是有人忍不住这样说……呵呵。”

“为了什么？他们不就是想要我有那所谓的‘自知之明’，交出一部分军权吗？”

“不就是受不了我手握大军的威胁吗？”

嬴泽再次起身，“想要，可以。”

“我可以交出来，但是，他们接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