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十几年的洞玄

满街灯火把平坦的青石路面照耀的有如白昼,街上行人如织,或驻足摊前或指星看天,驻足摊前的男女应该已经在一起,而指星看天大约才刚刚开始勾搭的过程。

唐人的穿着尤其是长安城里唐人的穿着都偏简单朴素,一身紧袖短衬平履显得格外利落,偶有广袖男子,袖口也截的极断,双手悬在袖外,应该是为了方便拔出他腰间鞘中的利剑。

有穿着青衫的男子佩剑而行,长须在夜风中飘拂,看上去就像是个不世的剑客,然而看到街畔有杂耍,那人也会停下来和一群大姑娘挤在一处瞪着眼睛紧张地看着,然后拍红了手掌大声叫好,可当杂耍艺人收钱时,他又回复了不世剑客的冷酷模样,意思是说要掏铜钱那等腌臜物是断断不能的。

长安女子的打扮也很简单朴素,换个词就是叫清凉,再换个词大概便是裸露,在这春日初暖时节,街上看到的妇人少女竟都将手臂裸在纱笼袖外,更有些妩媚少妇竟是大胆地穿着抹胸上街,胸口那片白嫩煞人引人注意。

街道上,袒着胸口的蛮人系着酒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戴着翅帽的月轮国官员捋着胡须,熟门熟路地穿梭在各酒肆青楼之间,南晋的商人在楼上倚栏观星饮酒,不时将故作豪迈的笑声传到街上,不知何家宅院又传来一阵丝竹,旋律悠扬。

整个世界的财富风流与气度仿佛都集中到了长安城中,热烈地令人兴奋,浓郁的令陶醉,壮阔和温柔依偎并存,刀剑与美人儿相互辉映。

街巷尽头拐角一处饭馆,宁缺和桑桑二人坐在角落一张小桌上,安静地吃着小菜喝着稀粥,耳朵却听着那些街坊老户的闲唠。对于这些在街坊里住了数十年甚至几辈子的老户们来说,最值得他们聊的事情,自然是当年将军府的叛国案和通议大夫的青云大道,每日围着这些说来说去也不嫌腻,倒合了主仆二人的心意。

······

而九歌也是在走走停停之后,来到了这处小饭馆。

毕竟宁缺和他家的小黑丫头还有去客栈放行李,自然不可能太快。

九歌慢悠悠的走走停停,在街道上逛了一圈,又在坊间转了一圈,只比他两慢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

饭馆内食客来来往往,宁缺主仆二人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刚刚和他们“擦肩而过”的“钓鱼人”,此时也来到了饭馆。

宁缺和桑桑在角落里拨着碟中的咸菜丝,默默听着,喝稀粥的声音也很唏嘘。

老人拿起筷尖戳破碟中咸蛋,就着那抹滋味饮了口便宜的莲花白,啧啧叹息道“你们都没亲眼见过,我那天刚好在,将军府里杀声震天,人头落地就像西瓜落地般迸迸直响,那血啊……从大门下边漫了出来,真是惨啊。”

“我不是想替那个贼人说话,只是这世上的事情有些时候想起来、琢磨起来确实挺不是滋味,当时街坊都知道,朝中有几个官员和宣威将军交好,可事发之后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将军说话,事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还有当年那位昭武校尉,据说现在也挺不错,也不知道这些人每日介花天酒地的时候,会不会想起宣威将军府里的人头,如果想起来又是啥感觉。”

······

听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仅是宁缺,就连九歌也是一阵唏嘘,对面的将军府,就因为卫光明一句话,就成了如今这般。

只能说,哪怕是不敬畏昊天的唐国,想舔西陵的人还真不少啊!

夫子当年没让李沛言当皇帝还真是明智之举。

宁缺和桑桑依然坐在角落那张小桌旁。桌上的清粥早冷,腌白菜的边缘都被风吹的干卷了起来,却明显没有离开的意思。

“少爷,你和将军府究竟有什么关系?”桑桑看着他认真问道。

虽然九歌坐的位置离两人较远,不过对于一个修行者而言,主仆二人的对话对于他而言就跟直接在他耳边说话一般清楚。

不过宁缺这货一直在打哑谜,九歌想听故事都没法听。

没办法,九歌也只能点一两个小菜,慢慢等宁缺这个老乡的好友了。

相比宁缺的咸菜就稀粥,九歌的菜就丰富了许多,当然,宁缺这个抠搜货选的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这个小饭馆最贵的就是十文钱一小盅的酒,别的就是一些档次比宁缺的咸菜稍微高档点的小菜。

当然,九歌现在哪怕是按照唐国的年龄来算,都不算成年,因此,哪怕是十文钱这样“天价”的小酒,都不能喝。

但九歌也不挑剔,他只需要填饱肚子就行,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看戏。

说实话,以前看小说的时候,历代就没一个主角像宁缺这样不要脸的。

当然,看了这么多小说,众多主角,也就宁缺一个当过太监。

······

等了一会儿,终于,宁缺和九歌要等的人到了。

一个年轻的男人走进了饭馆,这个男人身材很瘦小,长相很普通,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黑,黑糊糊的脸像是用了多年的铁锅底,比桑桑还要黑很多。

桑桑大概很少看见比自己还要黑的人,忍不住抬头好奇地看了两眼,又觉得这样显得有些不礼貌,正准备收回目光时,却惊讶地发现这个黑瘦的年轻男人竟朝着角落走了过来,她身体微微一僵,右手伸到背后握着了黑伞的中段。

黑瘦男人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径直坐到与他们相邻的桌边,伸手要了几个酒菜,桑桑心情稍微放松了些,没有注意到这名黑瘦男人正和宁缺相背而坐,距离极近。

黑瘦男人走进饭馆的时候,宁缺并没有认出他来。毕竟当年在燕境山林里相遇时,他们的年纪都还很小,对方叫他小宁子,他叫对方小黑子,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宁缺已经变成了少年,对方也已经变成了气度沉稳的青年人了。

宁缺挟起一筷子咸菜放进嘴里,噗哧噗哧嚼着,就像是姑娘家忍不住掩嘴而笑那般,直到嚼了好几下,才发现是自己最不爱吃而桑桑最爱吃的醋泡青菜头。

“看来这些年混的不错嘛。”他忍着笑意说道。

桑桑的筷子刚伸到醋泡青菜头的碟边,脸上露出些微抱怨神色,心想少爷今天怎么转了性子和自己抢这东西吃,忽然听到宁缺的问话,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问那个刚走进来的黑瘦男人,筷尖不由僵在了碟边。

黑瘦男人肩头微微抽搐两下,似乎也是在忍笑,说道“怎么也没你混的好啊,就你这缺德玩意儿居然也能通过书院的初核,居然还把当年那个小丫头骗成了自己的小侍女,真他妈缺德啊……说起来她好像不认识我了。”

······

卓尔,宁缺的老友,当然,也是为数不多才出场几集就挂的龙套。

小人物,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相比于宁缺,或许以他的性格,做主角会比较合适。

九歌看了一眼这个性情还算质朴的小黑。

既然长得这么黑,就帮一帮吧。

毕竟这么质朴的人,可不多见了。

也该去看看那个因为世俗在洞玄困了十几年的废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