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肃杀

中午，东城某处。

一个黑糊糊的脸像是用了多年的铁锅底的男子拖着受伤的身躯艰难的朝着临四十七巷跑去。

因为这受伤的身躯，即使现在想跑，也有心无力，脚步踉跄，每迈出一步就好像是走在云端。

但一想到自己从兵部那儿听来的消息，他一步也不敢耽搁，哪怕是一口喘息的功夫，他也不愿意浪费。

身后的追兵不断的逼近，但他不敢停留，因为只要稍微一顿，他就得被抓住，那时候，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汗水浸透了衣服，血液也是不断流出，可他却顾不得擦拭，只是拼了命的往前跑。

他知道背后是谁的手笔，当初兵部叫去做谍子，名义上来说是防止长安帮派和敌国勾结，实际上就是亲王那帮吃剩渣子的高官已经不满足这点蝇头小利，准备独吞鱼龙帮的生意。

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但他不能让背后之人如愿，所以他拼命的奔跑，拼尽全身的力气，就希望自己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希望能够把消息告诉帮主。

没错，虽然是兵部派过去当碟子，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帮主，朝小树是个好人。

从小时候村子被屠戮后，他还是第一次在帮派里感觉到了家的温暖。

不过现在，可能没办法报恩了。

······

九歌这边。

九歌虽然知道卓尔这个小黑子会来东城，但奈何他都“路痴”属性又出来了。

临四十七巷出来到外面，可以说完全不认路，要是多走几步吧，万一等会儿卓尔跑过来了，自已要是跑了，按照他不认路的性子，估计都能走到西城去了。

所以，还不如就在巷口等着，反正就算九歌不去，卓尔也能剩一口气跑回来。

只要剩一口气，就还有救的可能。

要知道，行走江湖，身上哪能不备一点药？

而他都十二师弟王持，以花草入道，对世间花草用处极为了解，可是一位药学大家，从他那里出来的药，据说能“生死人，肉白骨”。

所以只要不是特别“大”的伤，基本无碍。

而恰好，九歌身上带了不少十二师弟的药。

因此，现在九歌只要等就行了。

······

中午，吃过午饭的宁缺主仆二人关了铺子，穿街过巷去传说中的陈锦记脂粉铺逛了一圈，然后顺便在一家叫澹泊书局的地方买了几本闲书。

桑桑一手提着绳子捆好的书册，一手提着陈锦记的脂粉匣子，黑黑的小脸上遮不住的欢喜，宁缺心情也极佳，右手撑着大黑伞，左手伸在伞沿外接着雨水，雨水击打在伞面和他的掌心上啪啪作响，脚上的靴子踩在积成小洼的雨水里啪啪作响。主仆二人像两只小麻雀那般蹦蹦跳跳便回了临四十七巷。

忽然间，黑伞微微一震，宁缺站在距离铺面还有十几米外的雨中，看着那段被雨水刷黑的灰墙，看着箕坐在墙下的那人，看着那人黝黑此刻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发青的脸，握着伞柄的右手骤然一紧。

啪的一声若战鼓激荡！他左脚猛地踏进青石板上的水洼中，溅起一片水花，身体里全部的力量积蓄至腰腹，便准备向那片灰黑的墙下冲去。

然而就在这瞬间，墙下那个浑身是血的黑脸汉子看着他艰难抿起唇角笑了笑，然后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他胸腹间有一道极为凄惨的伤口，黑衣尽碎血水横淌。

宁缺看到了这一幕，看懂了他的决然，然后听到巷口处传来的密集脚步声与追喊声，于是缓慢而笨拙地收回左脚，握着伞柄的右手无来由地剧烈颤抖起来。

“军部追缉奸细！闲人走避！”

数十名浑身劲装的大唐羽林军冒雨冲至街巷中，将墙角下的卓尔团团围住，表情肃然凝重而警惕，领队的那位将军看见卓尔的伤势明显松了一口气。

但没等这些羽林军回过神来，一根和卓尔脸差不多黑的铁棍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那人手握铁棍，狠狠砸向其中一位羽林军的脑袋。

那位羽林军眼睛瞪大，似乎不敢置信自己竟然会被一根破铁棍给打倒，不过下一秒，这个不敢置信的念头就转变成了愤怒。

······

时间回到卓尔进入临四十七巷之前。

九歌在房屋上，撑着伞，百无聊赖的等着。

有人要问为什么下雨天为什么九歌不找个地方躲雨？

很简单啊，因为帅啊！

雨天高处撑伞，俯视下方的街道，很有高人风范嘛！

不过九歌忘记了一件事。

下雨天的，百姓基本上做生意都不会出门，又有谁会抬头看？

而且临四十七巷因为租地问题，此时最为冷清，路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连个鬼影都见不到。

耍帅耍了个寂寞。

······

那个被打的羽林军反应过来，迅速的拔出刀剑。

领队的将军也是大喊一声。

“警戒！”

羽林军们齐声应答，纷纷拔出刀剑。

·······

宁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现在好像不需要自己出手。

他就是个小人物，现在躲远点最好。

小黑，看样子那人是来救他的。

而且实力不低。

既然如此，还不如好好看戏。

······

然而还未等这些羽林军做好战斗的准备，那根铁棍就像是有意识一样，再一次挥舞起来，这一下，比刚才更快、更凶狠，而且速度更快，眨眼之间，就有三四位羽林军被打翻在地。

“混蛋！”领队的将军见状，怒喝一声。

“他的目标是这个奸细，快解决了他！”

宁缺闻言，就要出手，但桑桑的小手始终拉着他，低头抿着嘴唇，不想让他出去。

宁缺也只能咬着牙忍耐下来，但眼底的杀机毫不掩饰。

“杀！”

领队的将军见状，也不顾忌宁缺有平民百姓在场，一声令下，就要率先扑上去。

今天卓尔不死，死的就是他们。

剩下的羽林军见状，再也忍耐不住，纷纷拿出兵器朝着卓尔砍了过去。

但一时间，惨叫声、鲜血飞洒的声音、兵刃劈砍的声音、惨叫声交织在一块，形成了一副极具美感的画面，只是在这美丽的背后，隐藏的是无数的鲜活生命。

羽林军遍体鳞伤，但唯独被他们围起来的小黑，依旧安然无恙。

只有旧伤。

在一旁看戏的宁缺看得也是热血沸腾。

这是他在长安城看到的，第一场修行者的战斗。

虽然这群羽林军中没有修行者，但不妨碍宁缺感慨那铁棍拥有者的强大。

要是能见到一定要抱紧这跟大腿。

没错，宁缺已经想好之后的事儿了。

至于卓尔，宁缺已经不担心了。

能出手救他的修行者，怎么可能不救他的命，送佛送到西不是？

而且，这招好帅。

只见武器，未见其人。

不过，总感觉那根棍子，好像有点熟悉？

貌似在什么地方见过。

······

阴影处。

“是高手。”

“实力如何？”

“剑意有点强，不是对手。”

“走吧。”

……

房顶上，九歌看着下面的羽林军，眼神也是变得冷漠起来。

堂堂朝廷的羽林军，居然做出跟江湖帮派抢地盘的事，更有甚者，居然做出残害同僚的事情，简直是丢尽了大唐军队的颜面。

这些人，底下的小兵或许无辜，但为首者，就不值得原谅了。

这一架，必须打！

既然他们已然没有了大唐军人的血性，那九歌就用自己的方法来替他们正一正旗帜，让所有人都看看，大唐军队的尊严究竟在哪儿！

不过，那两个南晋的剑人和月轮的秃驴去哪了？

果然，那根铁棍在砸翻最后一个羽林军的同时，铁棍直接勾起卓尔的衣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卓尔整个拖了出来，然后直接向着宁缺看着有点熟悉的地方飞去。

“靠！那是我的老笔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