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潜行者的抉择

虎人法师扎格向前追赶昂蒙德的步伐。

林德为他提供的这套魔法装备能极大增强穿戴者的隐蔽性，黑暗仿佛成为了朋友，他没有使用魔法照明，躲在没有色彩的虚无空旷里，除了脚下的水滴，谁也不能察觉他的足迹。

前方传回昂蒙德的话语，他似乎绕过了某个转角，声音变得微弱起来。

扎格略略加快脚步，就在他跨过一小片湿滑的冰面时，突然听到了身旁薄冰碎裂，发出一声蹊跷的咔擦音。虎人法师陡然转头望去，他什么都没看到，那里漆黑一片。

咔擦。

又是冰面碎裂的声音。是一个陌生的脚步。

虎人的脚掌结构能让他们更均匀地对地面施加压力，所以扎格踩过的冰面是完整的。但那个黑暗中的东西，没有这样的本领。

咔擦、咔擦……脚步声越过扎格，通向前方。

那是谁？不，是什么东西？

扎格想要开口询问，但还是暂时保持了沉默。

他轻轻蹲下来，以更隐秘的姿态前行。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出身虎人商队的扎格法师，从小就学到了许多盗贼的技艺，这些东西就像骨骼一样，一旦长好，就无法自行脱落，哪怕想要遗忘，也会在夜半变得疼痛。

一位跟随商队旅行的布莱顿小偷曾教导过扎格，他说阴影是一位善妒的父亲。

在父亲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孩子能得到宠爱，要随时提防这位父亲，因为他不希望成功的孩子挑战自己的权威。

这片阴影里，藏着两个潜行者，或许更多，扎格只能期望自己暂时还是最受宠的那个孩子。

跨过冰面，咔擦声停止了，前方的甬道吹来幽邃的风，那是从岩层裂隙吹入的海风，经过枯骨地牢深邃的洞穴系统，沾染了陈旧与腐烂的臭味。

扎格轻轻拉下兜帽，让脸部的长须舒展开来，仔细感受风的形状，那个潜行者经过的地方，气流会更紊乱、微弱。

他由此确信，那人还在自己前面。路口上，昂蒙德留在墙壁上的标记很显眼，发出微微的魔法灵光，扎格睁大眼睛，虎人具有黑暗视觉，他希冀能借这点微光看清另一位潜行者的形态。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为什么？是隐身术吗？

昂蒙德的声音更遥远了。

穿过甬道尽头一扇朽烂的木门，前方就是浸水地窖，几具尸鬼在池塘边游荡，它们眼中的死灵火焰，以及墙壁上的微光真菌，提供了稀薄的照明。扎格站在高处俯瞰，凝视池塘水面微光的涟漪，他看到了，那个潜行者走过水面，一圈圈水波扩散。

尸鬼们对于那个潜行者无知无觉，但当水波的中心点越过它们，这些古老干硬的尸体如同遭遇镰刀的麦秆，簌簌倒下了，碎成了好几块。整个过程没有半点可疑的响声，仿佛这些尸鬼一直都是破碎的。但扎格知道，它们是被那个潜行者切割成了碎块。

攻击发生的一瞬间，水面上方隐约有一团低矮的影子一闪而没。剧烈的攻击动作撕开了隐身术的庇护，扎格终于瞥见了这个陌生潜行者的样貌。

他，或者说它，是一团贴地的漆黑斗篷，身材就像甲虫一样瘪。

扎格从没听闻过这样的生物。

它继续前行。当扎格也悄悄踏上浸水的地板，那个潜行者忽然停下了脚步。慢吞吞转过身来回头看了一眼，眼珠碧绿如磷火。

扎格的毛发都炸开了。

但那头生物只是狐疑地瞥了一会儿，便再次转了回去。

昂蒙德在前方呼喊：“扎格法师？”

扎格没有说话，而那头生物却发出了幽幽的声音：“我……在……”

昂蒙德欣喜的回应：“快来瞧，这儿的景色还真不错！”

“等……我……”那头生物稍微加紧了脚步，身体再次笼罩在隐身术的屏障里。

扎格慌乱极了，他想要尖叫，让昂蒙德快逃，但他冷静下来。

该做什么？不能暴露自己。得回去找支援，林德法师和玛约法师能解决这个生物的。

扎格转头朝来路奔跑，就在他迈出脚步的瞬间，身后传来昂蒙德凄厉的惨叫。

他没有回头，继续飞奔，但这条道路不知为何变得漫长而复杂，岔路无穷无尽，原先的路标都已经消失不见。扎格慢慢停下脚步，释放洞察术，魔法波动向外辐射，被洞壁反射后回到法术结构里，渐渐的，一团光雾浮起，描绘出四周的环境结构，以扎格为原点，一个如脑沟回一样复杂的交通网络呈现出来。

这已经不是枯骨地牢了。他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某个幻术陷阱。

扎格停留在原地苦思冥想。

左侧的通道传来尖叫，是布莱丽娜·玛约的声音。

等扎格匆匆赶到，他发现了重伤倒地的布莱丽娜。一团魔法灵光漂浮在她头顶，驱散了黑暗。

“谁在那儿？”暗精灵法师正在给自己施展治愈术，似乎听到什么动静，陡然抬起头，原先那对猩红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两个漆黑的孔洞。她被挖去了眼睛，“出来，怪物！”

扎格站在照明范围外。暗精灵不应该听到他的声音，那么她是听到了什么？

黑暗不会回答，布莱丽娜希冀地问：“林德法师？昂蒙德？扎格？是你们吗？”

没有回答。他不敢回答。

布莱丽娜的状态很不好，空气里满是涩口的血腥味，她在持续失血，而且精神濒临崩溃。如果再拖延下去，必死无疑。

暗精灵女人开始恸哭，眼眶里流出血泪，扎格别过头去。

与此同时，一道尖锐恐怖的金属撕裂声响起，魔法光源瞬间熄灭，布莱丽娜的头颅坠落在地。

扎格浑身颤抖，他本可以在那个生物发动攻击的时候，趁势出手的。

黑暗再次保护了他，这个善妒的父亲似乎格外喜欢扎格，他总是喜欢懦夫。

脚步声从东南角的通道传来，一个少年法师举着魔法光源赶到，他看到布莱丽娜的尸体，似乎愣住了。

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林德。

“不，怎么会……”

扎格瞪大了眼。

那个危险生物还没有离开呢！

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保护林德法师，扎格必死无疑，林德也不一定能活，如果袖手旁观，至少还有一个人能逃出去。扎格可以把枯骨地牢的灾难通知学院，此后再也不涉足此地，或是远远逃离……

黑暗在无声蠕动，就像夜晚的深海，有恐怖的猎食者从身旁经过，而那些盲目的鱼类对危险一无所知。

林德就这么蹲伏在布莱丽娜的尸体前，魔法的光球照耀出他身后渐渐升起的一对镰刀似的虫肢。

“快跑！”扎格掷出一道冰锥打碎虫肢，随后飞身扑上，将那生物抱紧，用他微不足道的重量，将其拽倒在地。他的懦弱已经让两名同伴惨死，这一次，扎格要牺牲自己。

林德转过身来，看着被施加了幻术的扎格与一团变形的水藻扭打，突然爆发出爽朗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