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黄金律法早该换换了
由于语言不通,林德没有第一时间与这位复活的女巫交谈。他戴上一副橡胶手套,拿上一支小手电筒,在她眼前晃了晃,看到瞳孔受到光刺激正常收缩,随后继续给女巫做简单的体格检查。
这些医学知识是他在伦敦的时候从图书馆翻阅资料得来。有时候他觉得研究魔法本源和研究疾病很像,同样的症状,却归咎于不同的病因。人体是个复杂而精密的系统,而宇宙的结构相对简单,只不过庞大得难以言喻——这是真的,有谁能对宇宙本身使用比喻吗?
神之律法的伟大之处在于,以一套超越宇宙本体的符号系统,束缚宇宙本身,让那些潜藏无言的规则变得可以言说。
倘若将数学化作律法,那么宇宙就会遵从数学逻辑。
数学从来不是真理,它只是人类发明的一个游戏,就像大富翁一样。
数学规则是强硬的,一加一为什么不能等于三?因为规定如此。事实上,即便是小学生都知道一加一可以等于三,比如夫妻二人相加,会创生出孩子,作为额外的数字。但数学游戏拒绝这种想象力,它就只是在机械冰冷的框架里运行。
人类为了让数学游戏能贴合自然现象,不得不在纯粹的算式中添加变量。计算炮弹的抛物线轨迹?在纯粹数学里只是一条圆锥曲线,但在自然界中就必须考虑空气阻力,地转偏向力,地表曲率等等。
律法就相当于是神的游戏规则,它被强加在宇宙上。它说一加一等于二,那么夫妻二人就不能产下孩子。它说一等于二,那么每个人都会是双胞胎。
这种恐怖的暴力就是如此运作的,它伪装成宇宙本真的环节,让人意识不到它的存在。
但林德这个外来人对此就感觉明显了。他刚到交界地就发现自己的魔法失灵,因为他的魔法不被黄金律法承认。想要施法,要么适应黄金律法,要么打破它、改造它。
作为外来者,他很清楚交界地生灵活在枷锁中,活在一个被神牢牢掌握的世界里,那个神不是玛莉卡女王,而是被称为“无上意志”的存在。
林德对此只有一个想法:这至高神凭什么只有你无上意志做得,而我高塔君王却不成?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交界地的黄金律法早该换换了!
他一面思索接下来的计划,一面给指头女巫做体检,这个过程中他显得心不在焉,而指头女巫只是好奇地盯着他,没有做任何抗拒。
体检结果是可喜的,手术很成功,这姑娘现在已经是生龙活虎。
由于林德抹除了她在律法中的死亡记录,所以理论上,指头女巫应该与生前是同一个人,她的灵魂应该是饱满而丰盈的。
所以当林德随手抽出指头女巫的灵魂,发现记忆体里头比光滑的大脑皮层还干净,思维弦的密度甚至不如新生儿。
嗯……嗯?
林德瞪眼。
怎么变成弱智了?
他很犹疑地盯着指头女巫,疑心自己的抽魂术是不是退步了,误伤了女巫的记忆体。
这可能性很低,林德在冬堡设计屠宰场灵魂石流水线的时候,已经练就一手出神入化的抽魂术,哪怕是一只萤火虫的灵魂,他都能完好无损地剥下来,好比是《天下无贼》里的黎叔剥生鸡蛋,而且他还能把灵魂完好无损地放回去。
都已经是老手艺人了,怎么会失误呢?
林德随手把灵魂塞回去,拿出笔记本记录实验结果。然后开始猜测与预期结果不符的可能性原因。
指头女巫回了魂,看着他写写画画,那支手电筒放在一旁,她就学着林德之前的做法,拿手电筒对着他的眼睛照射。
林德摆摆手,把她赶开。
复活的女巫连走路都不会,她的大脑功能无疑是健全的,小脑平衡能力也很发达,不过她只会在地上爬。如果是小婴儿这么做,还挺可爱,一个女人这么做,林德的第一反应是贞子。
他只好暂停记录,先教会女巫如何用双腿直立行走。这是指头女巫的一小步,却是人类进化史的一大步。
复活的女巫不断试图给林德做体格检查。
“别扒拉我。”
“别-巴拉-我。”女巫咕哝了一声。
“有意思。”林德精神一振,指头女巫表现出的行为逻辑性不像是个婴孩,看来她并非新生灵魂,只不过是遗忘得太彻底,一些本能还保留了下来。这么说来,只要术后恢复得好,她还是有可能重拾记忆的。
这也能给林德对灵魂和律法的研究带来新的突破。
接下来几天,林德抽空回了世界Ⅰ,把丽塔·斯基特的麻烦给解决一下。随后还是在候王礼拜堂做基础物理实验。他要准备几个能一锤定音的毁灭系魔法,随后就可以开始考察交界地生态,收集一下生物数据,进行更进一步的研究了。
他委托家养小精灵嘉利照看女巫,免得她又趁自己不注意,偷偷跑出去。这种事情发生过一次,险些让她丧命。
候王礼拜堂外围广场上有一个叫接肢贵族的怪物,它在此地蹲守重返交界地的褪色者。林德之前一直没去搭理这家伙。直到几天前,他做完急冻冰风暴的构型实验,发现指头女巫不见踪影,出门一看,她已经被接肢贵族堵住,再晚一步就要命丧黄泉。
接肢贵族仿佛一头肥硕的蜘蛛,数条畸形的手臂撑起扭曲的身躯。它的本体是细弱纤瘦的贵族少年,被邪恶的手术接附上了其他强大生物的肢体,以此获得力量。按说把别人的手臂接到自己身上,只会带来累赘,但在黄金律法的规则下,这样做却是有效的。
林德看到指头女巫站在接肢贵族面前,那怪物将细长的仪式直剑高举,熠熠生辉,寒星闪烁,只需轻巧的一击,就能夺走她的性命。
在狂风席卷的凄凉废墟,她的背影如战车履带前方的一朵苍白的花。
张开双臂,带着决然无畏的气魄,抑或是包容异端的仁慈。
在这一瞬间,林德瞥见了指头女巫的过去,一个勇敢的孱弱之人,一个用身体阻挡刀剑的殉道者。
在她死亡前,或许也曾替某个人抵挡了接肢贵族的袭击。
在接肢贵族挥剑之前,一道冰寒的射线从高处落下。这射线本是无形无色的,但划过空气时,却留下了冰蓝的尾迹,仿佛在世界的画轴描下淡淡的一笔,所有吹过此处的风,都落下细细的冰晶。
接肢贵族的剑就这么举着,无法移动,它的体表在飞快覆盖上寒霜,就像白色霉斑扩散至食物表面。它的内脏、骨骼、血肉都已被冻结,然而依旧保留了基本的活性,化作活生生的冰雕,伫立在此破旧古老的广场。
女巫眨眨眼,伸手去碰冰雕,然后把冻得通红的手举到林德面前,“冷。”
“……”
这哪里是无畏,根本是不知道害怕的二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