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世界曾悲伤七次

海格嚷嚷着，“我可没听说过你们这里还有什么里安农。”

费伦泽冲他比了个手势，其他马人都很严肃，盯着海格就像在打量一坨过磅的肥猪肉，大有一言不合就要砍他一刀称称斤两的架势。看得出来，他们对里安农这个名字非常之重视，是不允许外族人评头论足的。

林德解释：“海格，你也注意到这里没有女性的马人了。”

“是，那怎么了？”

“我相信马人总不会是想马铃薯一样，地里长出来的。他们把女性和孩童都藏起来了。”林德说这些的时候，周围的马人露出了很不安的神色，姿态也变得紧张。

走在最前面的费伦泽说：“你们最好还是不要记得接下来的路途。我知道你们会记住，但请务必忘记。”

马人贝恩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邓布利多与林德压低声音，低声交谈。

“教授，这些马人是什么时候在禁林定居的？”

“你可难倒我了。虽然我活了一百多岁，但我肯定不如马人在禁林生活的历史长。应该说，这是个神秘的族群，巫师界对他们知之甚少。”

一位叫罗南的马人听到了他们的悄悄话，他骄傲地说，“我们出现在这片大地上的历史，更早于撒克逊人。”撒克逊人在公元五世纪进入英伦三岛。

林德耸耸肩，“这么说来，马人的历史还没有奥利凡德家族制作魔杖的历史久长。”

邓布利多低声说：“里安农这个名字有没有在你心里响起铃声？”

“是的，白马女神，同时也是月神，神话考据中，她与罗马高卢地区的艾波娜或许有同一个来源。她会是马人族群的缔造者吗？”

在费伦泽的引领下——他一直高举着那支羽箭——他们从湖畔绕行，踏过一条淙淙的河流，一路绕行至湖对岸的山崖脚下，这块山壁上挂满藤蔓，遮挡了一片光滑的石壁。方才射箭过来的马人少年站在一旁笑嘻嘻地注视三位外来者，他们对林德肩膀上的凤凰很感兴趣。

“看来我们要接近马人真正的栖息地了。”

费伦泽拨开石壁前垂落如帘的柔软藤蔓，显露出一块画有北半球夏季星空图的山岩，在北极星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箭孔，费伦泽将箭头轻轻送入孔洞，是严丝合缝的。

周围的马人发出呼麦一样低沉的啸声。山壁上的星辰次第亮起，随后岩石如池水一样波动，从箭孔处扩开一个两人高的圆形通道。

通道仿佛极深邃悠长，只在尽头有米粒大的一点亮光。

“这是……”邓布利多露出惊奇的神色，“仙丘？”

林德颔首，与邓布利多的意见一致。

仙丘是凯尔特神话里神的居所，如天堂一样欢乐的境地。林德倒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地方，不过他并未感受到神曾存留的痕迹，大概这里通向的只是一片魔法秘境。

进入通道的感觉就像步入一段潮湿的云雾里，名为费伦泽的马人走在最前头，随后是贝恩，邓布利多，林德，海格，后面是其他马人战士。黑暗通道尽头的光亮从米粒大，逐渐膨胀，就像一颗在深空里爆炸的遥远星星，到后来不必他们步行，那光芒直直涌过来。周围深重漆黑、棱角分明的岩石就像云烟一样消散。

呼——

光芒消退，海格长出一口气，林德感到背后吹来一股热烘烘的风，把他的斗篷都吹起来了。这位混血巨人总算可以直起腰。

展现在客人们面前的是一片广袤的草原，地平线沉没在了白茫茫的轮廓里。秘境里的天穹与外界略有些区别，不论昼夜，这里的星辰都是明亮的，相应的，天空不会那么蔚蓝，而是近乎深紫色。太阳也在周天运行，不过侵凌群星的光辉收拢在一个脸盆大小的范围，形成一圈白水晶般皎洁的“日晕”。

海格咕哝着赞美这里的景色，他作为马人的朋友，也从没有来过这里。

在绮丽的星空下，和风吹拂的草地上奔跑着马人的孩童，他们的步伐跌跌撞撞，互相簇拥打闹。女性人马聚集在一座倒影星星的湖边进行简单的手工劳动。费伦泽他们一回来，就有年轻姣好的姑娘迎接，她们呼唤心上人的名字，与其并驾同行，亲昵的马蹄互相打架。

在场的三名客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单身人士，邓布利多还算有过一段爱恨纠缠的情史，剩下两位都是具有钢之魂的纯血处男。林德默默别过头去，他看到邓布利多面带追忆，而海格……他这一副喜悦表情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把马人当作配种的大牲口了？

费伦泽也是纯种单身狗，他原本忧郁的神色更添一份苦闷。而和他一路上都不怎么对付的贝恩反倒是很有桃花运。

“你们跟我来。”费伦泽继续带他们深入秘境。

他们缓步穿过马人的部落。走上一座低矮的小丘后，站在这里，费伦泽指向头人的营帐——格外华美的一座帐篷，布匹洁白像是鹅毛，圆周垂落黄金、祖母绿和琥珀串起的珠帘，尖顶的装饰柱上还挂着白银铸造的月亮。他说：“你们过去吧，里安农已经知道你们要来了。”

他似乎有些不放心海格，“你进去后就把眼睛往地上盯，如果露出不敬的模样，会让里安农生气的。”

“嗳，你就放心吧。”

海格大步掀开门帘，随后就发出一声激烈的叫喊。

“啊呀！！！”

林德他们挤进帐篷，就瞧见海格捂着心口，就像是喘不上气一样。帐篷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块香草编制的长毯，那上面坐着一匹金色的牝马，毛发就像融化的黄金，漆黑眼眸又比夜空还娴静。

海格被这天神一样俊美的母马击溃心防，他哆哆嗦嗦地想要上前抚摸，看得出来他忍得很辛苦。

“海格。”林德提醒他，“别忘了你之前怎么答应的。”

那匹母马站起身，先后朝林德与邓布利多颔首点蹄，唯独忽略了海格，这位混血巨人一脸痴呆，根本什么都不在乎了。

“你们好，人类，还有美丽的凤凰，我是里安农。”母马没有开口，但从腹腔里发出清脆的女声。

海格激动得扯着林德的袖子，“林德，你听到了吗？她会说话！”

“我还没聋。”林德冷静地回答，他与邓布利多都回以抚胸礼，做了自我介绍，顺便的，“这位是海格。他没有恶意，只是喜欢和动物打交道。”

“星象预示着你的到来。但你却给世界带来灾难。如今星象再一次变动，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我做了一次预言。”林德环顾四周，帐篷里没有给客人准备坐席，他打算长话短说，“两年后，一次巨大的变故会发生，我已经看到了。是有关时间和历史的篡改。”

邓布利多睁大了眼睛，他轻轻揉搓长长的胡须，陷入了深思。

“历史篡改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过程。”林德这样形容，“它比通常的预言更接近根源，会导致过去的预言和未来的预言都出现差异。看来这片秘境与外界是隔绝的，所以你们会看到两片不同的星空。但根源的雨一直在下，如果你们不能适应新的历史，或许就会消失。”

邓布利多低声说：“德·林，你的意思是，外面的历史已经发生了变动？”

“没错。”林德没有细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变化。相比起两年后要发生的那件事。”

里安农的身躯轻轻晃动，随后，在三位老处男诧异的目光中，牝马化作金发的女人，她就像是披着金色的、密不透风的外衣，但那只是她奇长的发丝。“你能阻止灾难，为什么不那么做呢？”

“修改历史并不会带来通常意义上的悲剧。就像亚伯拉罕的羊羔，它生来要被献祭给上帝，但倘若它不曾出生，死去的就会是亚伯拉罕的儿子。可是对那个婴儿来说，他不会知晓曾存在一头替罪羊。对修改过后的历史而言，这就是正确的。”

“但我知道。”里安农露出悲伤的神情，“而且你也知道。对于曾存在过的诸神已有答案，纵容历史被篡改，就会让自己被遗忘。”

林德大感讶异，“历史曾被篡改过几次？”

“这片土地曾悲伤七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