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消逝的时间里,逆流而上(2)
当晚,江源慎就和梓川孝空一同去了警署。
伊藤润一直在和梓川孝空对话,江源慎独自一人倚在角落,看着窗外的凄冷夜色发呆。
警署里的人没有为难两人,但提出为了梓川孝空的安全着想,最好能离开知鸟岛一段时间。
在那之后的记忆已然模糊不清,等回过神,江源慎已经被梓川孝空带回了家。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的椅子上,呆呆地凝望着干净的桌面,时间缓缓流逝。
“等摇杏的家葬结束后,你要不要离开这里?”梓川孝空忽然开口,身下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惨叫声。
江源慎死死盯着桌面上的一个点,如被抽离了灵魂般无力。
梓川孝空没有理会他的沉默,继续说了下去。
“我会给你钱,让你继续在东京上最好的高中,同时我会请求我曾经的报社社长在你毕业后为你找个好工作......”
他的话让江源慎连想象都在剧烈抗拒,顿时,沉重的喉咙微微颤抖地询问:
“深月和你到底什么关系?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我本以为秘密不用公开对所有人都好,但仔细想想并不是这样,自从来到岛上我一无所知,真是受够了。”
梓川孝空沉默了一阵,垂眼长吁了口气解释说:
“深月是我的孩子,虽然没人相信我,但我认为是真的,因为她母亲夜见寻栞曾经就是知鸟岛的皇后,我和她约定过生出的孩子就叫深月......”
“静海雅人曾经也在追求寻栞,但他没得到寻栞的同意便整天骚扰她,当时社会管制没现在这么严,他被当时还是小混混的我以及朝空政宗联手,直接用暴力打出了知鸟岛。”
“接着我们到了高考的年纪,我和寻栞说一起离开知鸟岛,但她无论如何就是不肯,也不给个说法又希望我留下来,我觉得她和那些岛民一样思想腐朽,因此和她大吵了一架,后来我自己考上大学就离开知鸟岛,毕业后一直在报社工作,也和她断了联系。”
“一直到五年前的年初,寻栞突然说要来找我,并且详细告诉了我从知鸟岛上船和启程的时间。”
“我很开心,我觉得她终于懂得变通了,所以早早地从新潟买上票,打算来到知鸟岛再和她一起坐船去新潟,那场景我小时候还在岛上生活的时候,就一直在幻想了。”
江源慎细细思考着这些信息量巨大的说辞,咽了口唾沫问道:
“所以这些和你今晚做出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梓川孝空有些犹豫,但还是深吸口气说:
“听我说完,当时我还在船上的时候,知鸟岛连带着周围的地区突然发生大地震,等稳定下来,知鸟岛已经被破坏的不成样子,因为港口被破坏船只只能返还,我到新潟去租了一艘船到岛上,最后没发现寻栞,我只发现了你一个人在废墟里。”
“......你原来并不是一直在岛上......”江源慎目瞪口呆。
“嗯,当时整个岛乱作一团,我什么都找不到,最后带你离开了。”
梓川孝空的表情非常受伤,那张红肿的脸顿时扭曲起来,
“一直到我了解到深月是知鸟岛的新皇后,我就立马赶来,结果发现静海雅人竟然成为了她的养父,还是这里的镇长。”
他继续开口,喉咙里在强忍着哽咽:
“我不能让深月变得和她母亲一样被困在这个岛上,所以我想着强行带走她,但被岛民和静海雅人阻止了,之后我去找政宗想让他帮我一起破坏祭典,让岛民理解那些玩意都是假的,怎么能把全部人的信念寄托在她身上?无论来几次祭典,我就会破坏多少次。”
江源慎那空无一物的内心深处,突然间开始一点点的沸腾起来。
“......但这些和摇杏有什么关系?你们知不知道她因为你们的争斗有多么痛苦啊?”
梓川孝空的眉头紧拧着,双手摁住额头:
“我和政宗也觉得很对不起她......还有中菜......我也没想到政宗他还是当初那样,会那么痴迷皇后,明明寻栞已经不在了。”
江源慎咬紧牙关,缓缓站起身,往昏昏沉沉的朝房间里走去,沉声说道:
“你们这些只顾得自己的人......全都下地狱好了......”
梓川孝空一人坐在椅子上,直到天亮。
◇
第二天。
低垂的积雨云已然被风吹散,云间可见纯洁的白云,街边的绿意经过雨水洗礼,变得更加鲜艳。
江源慎彻夜不眠地盯着手机屏幕,信息定格在朝空摇杏发来的最后一句——
「没事的,我已经不会再感冒了」
直到窗外噪鹃的声音过于刺耳,他才意识到天亮了。
走到窗边,拉开帘子,往日偷偷摸摸站在街边往里探的短发少女,已然没了身影。
意识到永远地失去了朝空摇杏,由此产生的空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让江源慎的躯壳如毛巾般拧缠到痛不欲生。
他拉上窗帘,又回到床上裹着被褥瑟瑟发抖,当初失去江源京子的那份痛楚,再一次涌上心头。
一直到五月的光线变得炙热强烈,江源慎被闷出一身热汗才离开床,来到洗漱室。
自己多想大哭一场,然而这颗心比沙漠还要干涸。
浑浑噩噩的走出房间,哪里都没发现见梓川孝空的身影。
桌面上留着一张他写的纸条——
「我先回东京待几天,这些钱留给你,如果打算回来就回来」
一踏厚厚的钱装在信封里,江源慎冷漠地扫了一眼,没上手去清算里面有多少円。
——这家伙,是逃跑了啊。
穿上知鸟高中的制服,像被操纵的木偶般走出门,如同江源京子离开后的日子,想循规蹈矩地进行着日常。
现在是九点多,路上背着书包的孩童恰好去上学。
男孩的手臂上张贴着卡通贴纸,是镇上的拉面店里送的,女孩扎着马尾辫,小脸肉嘟嘟的。
“你觉得那个建筑里面有什么?”男孩指着远处的废弃铁厂说。
女孩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不就是一个破烂的废弃厂吗?能有什么?”
“动动你的想象力呀,你看,那座废厂一直待在那里,所以里面一定有人在住!”
“怎么可能有人在住?”
“榆木脑袋!说了动动你的想象力,废厂的地下有一根很长的管道,连接到岛上全部的湖泊水渠里,河童白天出来吓人,晚上就顺着管道钻回去睡觉!”
“这是什么想象力,乱七八糟的。”
“总比没有想象力的你好!”
两个小孩一边斗嘴一边动手动脚,突然就放声大笑,你追我赶地往前方跑去。
江源慎望着他们跑远,心情如同头顶互相缠绕着的电线。
路过公交站亭,他宛如一只做工粗劣的人偶呆呆站着,又时不时像裂开了一个小洞的水管般落泪。
大巴正巧进站,但他只是擦干泪水,转身沿着柏油路一直走下去。
大巴司机皱着眉头,轰隆隆的开走了。
没走多久,江源慎发现柏油路上,躺着一具鸟尸。
灰色羽翼散乱四周,一半的身体被车辆压烂,鲜红的内脏宛如毛虫往外冒,泛黄的鸟喙微张,血红的眼睛盯着天空。
那副残忍的景象映入江源慎的眼帘,又想到朝空摇杏一个人在漆黑的夜晚死去,心脏瞬间冻结。
他宛如一缕青烟,快步从乌鸦的尸体边走过,祈求着环卫工能尽早将它处理,埋在沉厚的土地下。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知鸟高中。
大门的保安随意地看了眼江源慎,见他脸色惨白,随即说:“身体不好可以和班主任请假。”
江源慎没理会,径直走向车棚。
傻傻地待在车棚下,他才发现自己今天没有骑自行车来,只好转头走上教学楼的楼梯。
走到一半发现没穿室内鞋,便又折返下楼穿鞋。
现在还是上课的时间,但是却出奇的安静。
江源慎一走进班级,全班学生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他的出现,宛如剪断了班级紧绷的细弦,顿时,一道悸哭声在墙壁、地板、窗户间弹跳。
“呜呜呜——摇......摇杏......!”
泷光尚子宛如胎内的婴儿蜷缩一团,纤细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衣袖和胸前的领巾,已然被大片的泪水打湿。
她的哭泣声瞬间感染了全体学生,各种微弱的哽咽声响起。
“江源!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清水健泪流满面地站起身,用尽全身的气力大喊。
“......”
江源慎身体的某处宛如开了一个致命的空洞,甚至能听见体内有细细的砂砾在从那个空洞里遗漏。
大脑迟钝得像一团浆糊,所有人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除了流泪什么都做不到。
江源慎无法忍受这种痛不欲生的气氛,转身快步往卫生间的放向走去,期间还能听见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的哭泣声。
在卫生间干呕,却发现除了胃酸,什么都吐不出来。
当有人进来时,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快步走出了学校。
整个知鸟岛俨然成为了一座被大海所牢狱的纪念馆,处处提醒着他朝空摇杏曾经在过,可自己却失去了她。
时间不分昼夜的,被无限地拉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