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第120章 寻合作
第120章 寻合作
当今用的历法是《大衍历》,还很准。天宝六载的四季也分明,四到六月是夏季,七到九月是秋季。
六月中,大暑,正是湿热交蒸,万物狂长的节气。
清晨,薛白还未醒,已在凉席上睡得汗津津。
隐约中感到有人在脱自己的衣服,迷糊中以为是媗娘,拉过她那只柔荑,睁眼一看,却是青岚。
“郎君很热吗?”
青岚被握住一只手,也不慌张,她如今已很习惯与他牵牵手,另一手拿起团扇,轻轻给他扇着风。
“还好,能受得了。”
“郎君为何每日睡这么久?”
“长身体的时候。”
薛白嘟囔着,醒神了一会,转头看去,只见小婢女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又在盯着他的晨勃之处。
她看得认真,过了一会才发现他发现她了,当即羞涩地低下头。
“郎君,我就是想到在缸里的时候,没……没别的意思……”
薛白才发现自己还在搓着她的小嫩手,心念一动。只是再一看小姑娘已满脸通红,毫无经验。
“你知道,如何避……孕吗?”
“郎君?什么?”
“哦,没事。”
杜家姐妹、杨玉瑶往日都是不肯要他操心这些的,小姑娘却是什么都不懂,能惹出大麻烦来。
何况眼下连她的贱籍之事都还未摆平,万一有了孩子是要落贱籍的。
薛白遂翻了个身,心想孤男寡女住一起总是太考验人,不如将她赶出主屋罢了。
再一想,自己久经考验,不怕。
……
如今王忠嗣已回了西北两个月,还未开始攻打石堡城,只知朝廷这边一直在遣官员催促。
虽不知还有多久,等攻下石堡城报功,给青岚赎籍入良,到时想必会有人利用三庶人案挑事,薛白欲早做准备。
另外,再有不到两个月便是国子监岁试,紧接着是中秋节,天子要在勤政楼设御宴,到时安禄山也要到长安献宝。
薛白思来想去,为稳妥起见,该怼着当今这个皇帝的兴趣也献点东西。
他打算依着《西厢记》的梗概写出一个戏曲来,找些文人润色,找些歌姬排演,让李隆基这位梨园祖师开开眼界。
起来换衣服时,他遂问道:“若要买歌姬,到东市寻奴牙郎吗?”
“郎君要买歌姬?”青岚对此很是警惕,“可是……想看跳舞的话,我也可以给郎君跳的。”
“你还会跳舞,我看看。”
青岚有些不好意思,退开两步,扭捏了一会,摊开双臂,舞了一圈。
清晨在屋里她穿得单薄,裙摆飘扬,展出颇动人的样子,有些笨拙,看着是可爱的……但根本算不上是舞。
“郎君,不好吗?”
薛白笑了笑。
青岚扁扁嘴,小声嘟囔道:“彩云说我跳得漂亮呢,你想看跳舞,漂亮不就好了。”
“说的什么话。”薛白道:“我是要找专业的正经音律舞蹈,熏陶一下。”
青岚不信他,暗骂郎君花花肠子,家里有漂亮的婢女跳舞不看,还想花钱买外面的歌姬。
“郎君马上要岁考了,奴婢觉得还是安心攻读比较好。”
~~
薛白确有安心攻读。
他时常会到颜宅学习如何应试……
“进士科考三场,帖经、诗赋、策问,此外书法亦影响名次。”
颜嫣手里拿着一根戒尺,虽不敢真打薛白,时而在自己的小手掌上轻拍。
“帖经无非填写儒经、道经,死记硬背即可;策问对答时政,言之有物即可;书法,阿兄得颜家真传,日益精进,这些阿兄都勉强能过关,可知自己薄弱之处为何?”
她年岁不大,气场却不小,一幅老师的口吻,自问自答道:“诗赋。主司褒贬,实在诗赋,诗赋才是最关键的。结果呢?诗才名噪长安的薛郎,应试赋诗文,格律押韵一塌糊涂,传出去,丢不丢人哦?”
说到兴起,颜嫣模仿着小时候颜真卿教训她的样子,瞪着薛白的脸。
可惜,最后那个“哦”字有些没压住,稚嫩之气冒了出来。
薛白才转头看她,她却自己先气势一泄,有些娇憨地躲开来了。
“咳咳,阿爷反正是被伱气惨了,眼下只好我来教你。嗯,我看看啊,就从历年的科举试赋为例,来教你吧。”
“好。”
颜嫣早有准备,从搁子里拿出一个卷轴,展开来,道:“开元二年甲寅春闱,题为旗赋,以‘风日云野,军国清肃’为韵,阿兄来写一篇吧。”
“……”
过了一会之后,颜嫣眉头微蹙,有些纠结。
但她对薛白确实有着旁人没有的耐心,很快眉头又舒展开,把卷轴在薛白面前铺开。
“没关系,我们来看当年的状元赋,‘遐国华之容卫,谅兹旗之多工。文成日朋,影灭霜空。乍逶迤而挂雾,忽摇曳以张风。’此处,工、空、风,用的是何韵呢?”
薛白沉吟着。
杜媗曾送了他一本《切韵》,他很努力背了,只是这比背字典还难得多。
“东韵。”颜嫣提醒道,“是东韵啊。”
薛白又读了几遍,问道:“为何‘空’与‘风’是同一个韵?”
“古韵就是这么读的嘛,你看我的舌头……隆……像不像风声?阿兄这般记就好了……”
~~
韦芸一直坐在边上绣花,直到薛白起身告辞。
“师娘,学生走了。”
“三娘不懂事,言语没大没小的,你莫与她见怪。”
“不会,三娘教了我很多。无长无少,道之所在,师之所在。”
薛白既得了颜家恩惠,有些事还是上心的,道:“前阵子启玄真人闭关修炼,我打算近几日到终南山拜会,请他为三娘看诊。”
“你这孩子,费心了。”韦芸笑着打量了薛白几眼,道:“看着又长高了些,入秋了多裁两件衣裳。”
她招过家中绣娘给薛白量尺寸,闲聊着家事,从颜嫣的病说起。
“三娘从小体弱,有人说是与我们夫妇有冲,加上我们没养过女儿,遂过继给兄嫂养了九年,故她虽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却也是兄嫂家的三娘……”
这“兄嫂”指的便是颜真卿的兄长颜杲卿,与其妻崔氏。
薛白对此人颇感兴趣,特意询问,得知颜杲卿门荫入仕,初任范阳户曹参军,如今正在安禄山的部下,且安禄山对他颇为信任,举荐他为营田判官。
就在昨日,颜家已得了书信,颜杲卿下个月会随安禄山一道来长安。
“这么说,三娘有两个阿爷阿娘。”
“嗯,都是我阿爷阿娘。”
薛白自然而然道:“那等入秋,颜公到了长安,我亦该当面拜会。”
颜嫣眼珠子转了转,马上就知道这个阿兄又是打着结交官员的主意,她无奈地吁了一口气,拿他没办法的表情。
“……”
稍稍寒暄了两句,薛白告辞出来。
回到薛宅,杜五郎竟是又在。
“马上要岁考,之后要春闱?”薛白问道:“你不读书吗?”
“我是明经科。”杜五郎理所当然道,“在哪里背诵经籍都是一样的,我过来还能带九郎、十一郎一起读书。”
“是吗?却没见你背诵。”
“不急,等用过午膳。”
“到时你又困了。”
薛白懒得再理会杜五郎,自转回西后院,与青岚一道用了午膳,铺开卷轴,提笔,准备写一出戏曲。
然而,毛笔悬在那纸上,却是许久都未落下。
直到东院那边又有人来“咚咚咚”地敲门。
薛白竟真的在内院门上安了门环,也不肯把院墙打通以更加融入薛家。
“六哥,又有人来找。”薛十一郎道,“六哥是名士吧?好多人来拜会,我都要成门童了。”
薛白摸了摸这孩子的头,道:“你好好用功读书,往后也会是名士。”
“好,我要像六哥一样。”
这次是玉真公主下帖,邀他次日赴宴。
薛白正因颜嫣之事,想要拜会玉真公主,欣然应下,再回到西后院提笔,苦思良久,终于是写出了一点东西。
~~
次日,在太平坊玉真公主府邸前见到了王维。
王维是才下衙便过来,身披着红色官袍。
“摩诘先生有礼了。”薛白含笑打量了他一眼,道:“还是这身新官袍更衬先生气质。”
“托了你的福。”王维脸上未见太多喜意,淡淡摆了摆手,道:“迁为库部郎中了。”
“恭喜。”
哪怕是诗佛,此番得了薛白好处,也得有所表态。
“岁考、春闱将至,你用功些,莫让人拿了话柄。”
这话里的意思,王维愿助薛白及第,才劝他真添些学识,免得又来个拽白的闹剧,场面不好看。
薛白莞尔道:“春闱我自有办法,摩诘先生若觉欠我人情,且先欠着,往后总有偿的时候。”
王维微微皱眉,似乎不愿亏欠人情。
两人走进了偌大的公主府,薛白拿出一个卷轴递过去。
“请先生过目。”
“这是?”
“戏文。”薛白道,“我想写一出戏曲,奈何才能有限,想请摩诘先生一同执笔。”
说是一同执笔,其实他想的是请王维来执笔,自己则只做指导。
毕竟,猴子的故事用大白话便可以讲,戏曲却是看真功夫的。
此事他没有请颜真卿出手,因颜真卿重实务,不喜欢以这些华章丽句取悦天子。而这方面,王维的才情显然更出色,毕竟曾担任过太乐丞,专教习音律、舞蹈。
王维停下了脚步,凝目看着卷轴上的内容,眼神有些异样。
许久,他收起卷轴,递回到薛白怀里。
“此事我做不了。”
“先生才华无双,又精通音律。”
“太艳了。”王维淡淡道,“与我文风相冲。若为你执笔,影响我诗文境界。”
虽明知这是个得圣眷的好机会,他终究是不那么上进。
但想到与薛白的交情,他还是道:“此事我为你寻一人执笔。”
“多谢摩诘先生。”
王维平淡地点了点头,前方有婢女迎过来,分别带他们二人去更衣、稍歇。
有些奇怪的是,薛白被单独带到了后院,绕过重重院墙,直登上了一间阁楼。
婢女停下了脚步,万福道:“薛郎请进。”
周围很安静,长廊那边是一个虚掩着的门。
薛白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迈步过去,推门而入。
帷幕后站着一人。
掀帘看去,此人四十余岁,身形丰伟,脸上有着几道隆起的伤疤,正是皇长子庆王李琮。
……
“薛郎不必多礼。”
李琮不等薛白行礼,先抢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双臂,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满是伤痕的脸凑近了虽有些可怖,但李琮的眼神却非常亲切。
“像,真像啊。”
“庆王是说?”
“神宇辉杰,高标朗秀,如此风采相貌,不愧是薛家之后。”李琮自顾自地喃喃道:“此前在禁苑见你,我便在想,你长得真像驸马薛锈。”
这种话也就是听听,十年过去,鬼能认出像不像。说的是交情,谈的全是利益。
薛白不答。
他虽早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出,却还远没有做好要当薛平昭的准备。
此时结交李琮、牵扯皇位之争,于他是非常不利。
因为李隆基最忌惮的就是十王宅里这些不安分的东西们,为人臣子,谁招他们谁就是引火上身。
李琮看似贵为庆王,实则没有任何势力,一个囚徒罢了。
但这种事避不了的,当右相府、东宫都将薛白视为庆王一系,真假就不再重要;而薛白还很年轻,李隆基却早晚要死,到时,这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关系又会至关重要。
其中的分寸极难把握,已经有非常多的人就是因为没把握好这个分寸而被杖杀于大理寺,全家发配岭南。
“我听不懂庆王在说什么。”薛白道。
“十八娘已经揭破此事了,还说你我有所交构。”李琮道:“可见武惠妃的儿女们不会放过你。”
巧的是,李娘在公主中排行十八,李琩在皇子中排行十八,都是武惠妃生的。
薛白道:“她是诬告的,圣人不信。”
“他们早晚会证明此事。”李琮叹道,“当年武惠妃设计三庶人案,我与太子情意深厚,尽力保住了他的几个儿子,可惜无力救出薛家,至今犹深恨于此。如今你终于长大成人,然而才华太甚,定会成为武惠妃一系的眼中钉,到时,你会很危险。”
这话中隐藏的意思很多。比如,说废太子李瑛是太子,又将李亨至于何地?武惠妃一系如今对皇位的威胁虽小,却是他们的共同敌人。
薛白知道自己有危险,见到李琮之前他本就是在准备应付,见了李琮却是更危险。
他遂保持着平淡温和的态度,矢口否认,道:“我并不是驸马薛绣之子,他们要如何证明此事?”
这让李琮有些失望,他本以为大家能一拍即合的。但这是大事,他也不可能因此气馁,依旧保持着亲近的态度。
“你确实是。”
谈及此事,李琮的语气比旁人都笃定,道:“此事你一问四娘便知。”
“四娘?”
“唐昌公主,她被幽禁在安业坊唐昌观为女冠。”
薛白反问道:“若是真的,只怕我死期将至,庆王可能保我?”
“我一定尽力。”李琮毫不犹豫道。
说罢,他上前轻轻拍了拍薛白的大臂,又道:“你们既能做到这个地步,相信一定有办法。”
“庆王只怕有所误会。”
“无妨,往后你会相信我的。”
李琮根本就没有任何权力,因此不是来帮忙的,是来表态的。
杨党势力渐大,必须与东宫对立,早晚该要找个皇子扶持,他自认为是最好的人选,且认为薛白天然就会亲近他。
但,薛白却不认为要先确定扶持谁,就好比李林甫难道不知寿王早就毫无前途了吗?
恰恰是李林甫太明白了,圣人只关心自己,相比而言,就没那么在乎大唐的未来。宰相能否压制储君才是关键,之后谁当储君?圣人有二十余子、百余孙子,只要有权力,扶持谁不是扶?
~~
薛白走下阁楼,庭院内并无旁人,只有一个婢女领着薛白往前堂赴宴。
他脑中回想着方才之事,判断李琮根本不能确定他就是薛平昭,之所以那么说,无非是骗他去找唐昌公主。而他一旦去了且被人发现,不论真假,他就会成为薛平昭,大家的利益也就完全绑定在一起了。
此事风险太大,收益太小,但早晚会面临。
应对的办法也许需要更快地跟上了。
……
进了前堂,坐下,玉真公主与王维还未到。
却是两个女冠并肩而行,飘然入内,一似莲花,气质高洁,一似桃花,灼灼其华,正是李腾空与李季兰。
李腾空手持拂尘,还在矜持,李季兰见到薛白,却已眼睛一亮,上前,双手将一叠彩笺递到他面前。
“薛郎能为我评点词作吗?”
薛白目光看去,从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的其实是对诗文的热爱。
他愣了愣,接过那彩笺,当先入目是一首小诗。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薛白看了,有些默然,心知自己根本评点不了这个女诗人。
他的一只手却是放在了他那个卷轴上,回想着王维所言,已明白何人适合执笔写他想要的戏文了。
第二章我再过一下,二十来分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