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狂想
顾修涯的脸皮微抽,有那么一瞬的确感到了惊惧。
但他没有移开眼神,依旧看着镜子里的东西,看着它开始用脑袋撞击玻璃,撞得满身是血,撞得头骨塌陷。
怪形在绝望的镜笼中力竭倒地,然后又猛地窜起来,伸出血淋淋的手摁在镜子上,对着顾修涯狂吼。
“我就是你!!!”
“我不长你这样。你太丑了。”
顾修涯冷淡开口,像是在回答怪形,又像是……在否定自己通过眼睛看到的东西。
他在心中低语——我不长这样,镜子里的东西不是我,我是顾修涯,我是顾修涯!
“顾修涯长什么样?”
某一瞬间,潜意识仿佛听到了人格的低语,于寂静心灵中发出幻觉般的问询。
顾修涯确定自己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那定当不是自己的声音,却清楚的来自于他心底!
我长什么样?
顾修涯看着面前的镜子,想起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我当有洞悉万物的眼睛。
我当有通晓尘世亿万万知识与信息之无垠大智。
我当凌驾一切怪诞与扭曲,虚妄不可遮碍我眼,呓语不可蒙蔽我心。
至此,万物在我眼前循归原状,众生所见惟余真实!
“你说我该是什么模样?”
顾修涯看着镜子,于心里默问。
无声中恍惚炸开惊雷。镜中怪形噗的一下散开,化为灰色大雾,雾中有无数身影起伏变换,最终凝聚成一副图案。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竖立的,被翠绿藤蔓包裹、通体布满紫色孢子粉尘的眼睛。
顾修涯伸手摸向自己的脸,发现脑袋整个大了一圈,就像是......裂开了半截一样。
他仍旧能看见东西,听到声音,乃至于闻到气味,却总觉得脑袋比之前重了许多。
他将镜子拉远了些,这才发现,自己原本长着五官的地方不知何时整齐裂开,被一只巨大的竖眼彻底取代。
那眼睛从他的脖子里长出来,连着脊椎和血管,占据了他整张脸。
真丑啊。
顾修涯这样想。
他眨了眨眼,长达20公分的褶皱眼皮随着意念开合,巨大的瞳孔微微收缩,视线中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明。
这一刻,狂想在幻觉中化为了真实。
他拥有了超越人类极限的洞察力,这种强大的洞察力甚至让他以主观意识泯灭了虚妄的幻觉。
眼前所有怪诞扭曲的异象,都在这只巨眼下缓缓露出了本貌。
原来,他曾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知识。
幻觉是知识,呓语是知识,存在于真实界域中的所有意象,都是知识!
具现化的知识!
视线中的扭曲和怪诞,不过是大脑在掏空记忆后发现依旧无法解析眼前的知识,而被迫进行的拙劣模仿和传递。
顾修涯看到知识填满了自己全部的视野,仿佛活物一样围着自己打转。它们翻腾着,不停想要从鼻孔、耳朵、嘴巴、乃至眼睛等任何有缝隙的地方进入身体,却不得而入。
它不以人类所理解的文字存在,亦非图案,它是无声的振动,随波纹扩散传递,复又化为璀璨的流光,逐渐拉长蔓延。
在某一个延展极限,无穷的知识突然于流光中崩解堙灭,落下星火般的灰烬。竖瞳像是要自燃般疯狂发烫,终于在快要宕机前解析出灰烬携带的微末信息,带给灵魂一丝启迪。
一瞬间,顾修涯感觉自己似乎是明白了很多东西,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些晦涩难懂的知识进入了他的身体,于灵魂深处潜藏,或许只有在某个既定的时刻,才会展露出它真正的含义。
顾修涯没有在这上面纠结,他不知道这种基于自我认知扭曲所诞生的洞察能力能存在多久。他没有耽误,忍耐着巨瞳传来的灼烈痛苦,看向飘荡在半空中的灰液。
它们也是知识。
每一滴扭曲纠葛的灰液中,都凝聚有超越普通人类理解极限的浩瀚知识。
但显然,它们远不及真实界域之玄奥。
在竖瞳下的注视下,这些一度让顾修涯束手无策、难以辨知的细密斑点,就如同被捏住命运后颈的老实孩子,规规矩矩排成一列,首尾相连没入巨大的瞳孔之中。
无数的信息在意识之中浮现而出,它们光怪陆离,关于生命、关于进化、也关于......神灵。
顾修涯感觉脊椎在伸展,肌肉随之律动,身体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舒畅感觉,那是他体内的怪物在雀跃,在成长。
他微微低头,看到短刃掉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左手已在不知不觉中愈合,只留下一条狭长伤痕。
他发现手里的金币在迅速变得老旧,这枚跨越了历史长河的古代文物,在失去灰液的遮盖后,终于在夜光下化作黑色灰烬飘散一空。
咔嚓。
嘭!
面前的镜子突然崩碎,又在眨眼间复原。
顾修涯听到楼下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春日的微风打着旋荡起窗帘,带来一抹皎洁的月光。
月光照亮了镜面,映出少年平静的眼眸。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呆了片刻。
今夜月正圆,一如故乡。
不知过了多久。
咔嚓。
锁头转动的声音响起。
顾修涯听到入户门被拉开,于遐思中回神。
他起身走出卧室,看到言先生双手环抱靠在门口。
“物业那边说未成年人不能独自租住,我自称是你的监护人,帮你交了一個月房租。”
言先生似乎已经回了趟家,身上难得不见伤痕。
她此刻穿了身米色的蕾丝连衣裙,手臂在蕾丝长袖的衬托下修长如藕,瀑布般的黑色中长发披在肩上,向下是光洁的锁骨。
她的脚上穿着一双白色透明水晶高跟鞋,将她的身材彰显得愈发高挑,往日藏在风衣下的傲人身材于此刻展露无遗。
顾修涯注意到言先生偶尔会皱一下眉,精致玉润的脚趾在藏在裙摆下偷偷动来动去,一副不怎么自在的样子。
应该是太久没穿这样的鞋子,有些不习惯。
他忍不住想笑,但还没笑出声,就被言先生瞪了一眼。
“好笑吗?”
顾修涯肃穆摇头,发自内心的笑了下。
“好看。”
言先生微愣,冷脸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她转过身,用脚将身侧的一箱东西抵进屋子。
“你学校的老师说你太久不去上课,给你办了休学,这些是他寄给你的东西。”
“什么?”
顾修涯有些懵,这才注意到言先生脚边居然有个的箱子。
里面是堆放着一些学习资料,最上面还有一本......被打开过的日记簿。
顾修涯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
死去的记忆开始浮现,他想起了前身日记里的东西。
少年怀春,总是歪歪。
越歪越黄,越黄越歪。
他突然反应过来,为何一向着装风格简洁的言先生,会破天荒穿得这么少女。
今天是前身的17岁生日,那小子在日记里许愿,说想去见识下什么是公主。
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