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是世界

乐正最终还是点进了屋子。

因为他在聊天记录里看到了重要的信息，虽然已经推测得七七八八，但既然遇上了，总不好漏过，毕竟就眼下的情况，情报每多一分都是好的。

哪怕只是为了确认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他也该点进去听一听。

不过，点进去后他就将手机倒扣在了茶几上，只听对话，并且戴上了耳机，因为怕吵醒艾斯特。

亚伦和梅的这场争吵，从侧面印证了乐正从那些对话记录里拼凑出来的推测是正确的。

在他消失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村长卢克窃取了他的权威。

虽然乐正不知道他到底哪来的胆子，但假传神谕、活祭这些事情全是他搞出来的。

同时，这个卢克就是任务中提到的“最初之人”。

因为正是他虚构了先知之神这一角色，并拉起了这批最初的信徒，只不过他大概没想到，先知之神从虚构的变成了真的。

在旁听的过程中，乐正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荒谬感。

因为他自问，倘若换作自己，当听到村长卢克宣称接到了先知之神的神谕，宣称要拿活人当祭品，宣称要封他卢克为神使时，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质疑：“证据呢？你说的这些，证据在哪里？”

可这些人却没有一个质疑的，而是就那么相信了。

乐正当然可以为此找到理由：村长的权威，领路人的权威。

是村长卢克带领他们信仰先知之神的，他们怎么会怀疑他的虔诚呢？

恰恰相反，在先知之神真实出现后，这些人对卢克的信任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连信徒都不是的他竟成了先知之神的代言人。

可仅仅这些理由吗？

不。

村长的权威，领路人的权威，这两個理由足够充分，却依旧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原因还是——麻木、愚昧。

这群人顺从得如同一群绵羊！

乐正摇摇头，继而叹了口气。

除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正确外，他还意外得知了一些关于艾斯特的事。

他记得，她的资料中有一句话：“父亲早逝，母亲在一年前去世。”

可他没想到她是在母亲的家暴中长大的。

此外，让乐正感到不解的是，在亚伦的话里，他似乎是亲眼看到艾斯特被活活烧死的，可艾斯特现在明明就在乐正面前。

若说她是在那个世界被烧死后，于现实世界重生的，那也不对，因为她的长袍下摆处和草鞋上有火烧痕迹。

倘若是先烧死后重生的话，不该把长袍和草鞋全部复原吗？

原本，乐正根据这些火烧痕迹，猜测她是在火焰快烧到身上时被传送过来的，可现在却跟亚伦的说法产生了冲突。

乐正认真斟酌一番后，还是坚持自己的猜测。

因为他眼前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而亚伦不过是通过眼睛看到而已。

亚伦看到的，或许是游戏系统制造出的幻象。

至于原因，不清楚。

……

在听完整场夫妻吵架后，怎么说呢，虽然梅是他的信徒，且属于相对来说较为虔诚的那种，但反而是亚伦更入乐正的眼一些。

当然，也有限。

说到底，在艾斯特遭受虐待，遭受白眼，遭受歧视，遭受无端的指责，甚至最后要被活祭时，这人什么都没做。

他也一样愚昧，跟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而且懦弱。

只不过，大概是因为跟艾斯特的父亲关系比较好，亚伦感到了更多良心上的煎熬。

他唯一还算合格的表现是，他把那道“人人生而平等”的神谕听进去了。

在村长卢克的压迫和剥削下，苦难榨干了他身上的每一分力气，可同时也使他在心底渐渐生出了质疑。

只不过，他不是质疑村长，而是质疑先知之神，认为先知之神说话出尔反尔。

乐正若是能冲进游戏里，他非一脚踹这家伙脸上不可！

妈的！你就不能怀疑下村长吗？！

什么驴脑袋，怎么连这个弯都转不过来？！

乐正是真的被气得不轻。

他不久前才说“吾从未赐予任何人权力，今后也不会赐予！人人生而平等，此乃毋庸置疑的真理！”，可接着转头就又是搞活祭，又是封村长为神使，给他特权，但关键是，后面那些破事根本不是他做的好吧！

卢克何止是往他乐正脑袋上扣了口黑锅，这简直是往他脑袋上扣了个屎盆子！

还有你们这些愚民，就不能怀疑一下吗？！

乐正觉得，这些人虽然信仰他，但相比起他这个只跟他们实际交流过一小段时间的先知之神，他们很可能更习惯于听从村长卢克的话。

习惯，有时候是真的可怕，特别是当这些人麻木而又愚昧的时候。

卢克以先知之神的名义做出违背先前神谕的事情，可他们却没有质疑，难得有个质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先知之神出尔反尔！

简直离谱！

老子之前那道神谕，你们明明很多人都听进去了，可敢情还真就只是一颗种子，不灌溉就不发芽吗？！

平心而论，在这里，乐正过激了。

思想的转变，哪有那么快的？

……

乐正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

身为现代人，是真的容易被这些人给气到！

事实上，在从对话记录中拼凑出整件事的真相时，他曾考虑过一件事——要不要放弃他们？

这个村子里的11个人，除去露西妮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外，其余10人共同谋杀了一名无辜的少女，并且是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活祭！

若非【通行权限】，若非那次【免费通行机会】，这场谋杀毫无疑问会成立！

这10人中，村长卢克是主犯、恶徒、罪首！

可其他人难道就无辜吗？

他们认为是艾斯特导致了一切的不幸，他们害怕那所谓的荒野，所谓的罪孽，他们难道不希望看到艾斯特被烧死吗？

无非是有人主动一些，有人沉默着表示赞同。

乐正当时感到非常失望，因而真的有认真考虑要不要放弃他们。

他手里还有几个道具，有100多信仰值，有两名伪信徒，有【通行权限】和现实中一大堆的知识和物品，他完全可以放弃这些人，转而以那两名伪信徒为出发点，发展出新的信徒来。

最终促使他打消这个想法的原因有三。

一、露西妮是无辜的，他不该迁怒于这个孩子。

在检索提到过“艾斯特”的对话时，乐正发现整个村子只有露西妮会跟艾斯特打招呼，在艾斯特被抓时，她还不断追问苏珊大人们为什么要抓艾斯特姐姐。

二、以现代社会的道德观去批判这些人，过于苛刻。

说到底，道德观这东西跟社会环境是分不开关系的。

而且，因恐惧而生出恶毒心思，大概也属于人性吧。

怎么说呢，先是很生气，接着又很无奈。

因为他无法要求每个人都是心里亮堂堂的圣人。

三、乐正意识到，倘若无法改变人们的麻木和愚昧，那么，即便他重新发展出新的信徒，也不过是这些人的复刻罢了，并没有什么区别。

差点杀死艾斯特的，是他们，可不仅仅是他们。

说得中二点，是那个愚昧又落后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