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老秦人

夏季雨水丰沛，渭河浊流滚滚，浪花滔天。

刘邦率领汉军，向废丘进发。

刚刚获封夫人的戚氏陪伴身边，老流氓揽着美人香肩，意气风发……关中的兴旺发达让他恢复了信心。

“自楚至汉地，沿途山川险峻，路程遥远，项羽杀不过来！章邯困守废丘，已经八个月有余，粮草断绝，再无生路。只待寡人天兵一至，章邯必败无疑。”

萧何、张良、陈平，这几人都默默听着，刘邦并没有吹牛。

当然了，真正击败章邯的还是韩信！

刘邦用了韩信的计策，暗度陈仓，夺下关中，却有一人死活不肯投降，他就是原来的秦国大将章邯。

这位曾经率领刑徒组成的秦军，横扫各路义军，所向睥睨，几乎凭借一己之力，让大秦江山危而后安，幽而复明。

直到在巨鹿遇到了项羽！

这一次章邯据守废丘，又遇上了韩信！

如果给历代名将按运气排名，章邯绝对是倒数的。

没法子，虽然他是人间的顶点，奈何遇上了神将和兵仙。

不是章邯不能打，奈何对方太无敌。

不过即便如此，在巨鹿，章邯逼得项羽破釜沉舟，亡命一搏。在废丘苦守八个月，韩信奈何不了他。

虽然败了，可也败出了水平，败出了风范。

刘邦也是出于尊重，才亲自过来，给章邯送葬。

“丞相，寡人过来也就是了，你又何必奔波劳碌？还有，子房先生，你身体不好，更没有必要跟过来。你们留在栎阳，安排立储大典就好……对了，盈不过是三尺稚童，你让他跟过来，能有什么用啊？”

刘邦不住抱怨，说起了刘盈，萧何猛地抬头，“大王，臣也不愿劳烦公子，可他有一个谁也比不上的优点，故此不能不来。”

“什么？”刘邦正抓着胡须，听到这里，勃然大怒，“那竖子除了会惹乃公生气，就没有别的能耐！你们瞧瞧寡人的下巴，足足缺了几十根胡须！”

不提这事还罢了，一提起来，大家伙都皱眉头，你那是自找的好不，哪有那么对亲生儿子的？

萧何轻咳道：“大王，公子是始皇帝驾崩那一年所生。”

刘邦不解，难不成那竖子还跟始皇帝有关系？

萧何不慌不忙道：“大王本为楚国人，子房先生是韩国人，臣也算是楚人，唯独公子是秦人。”

“秦人？寡人是楚人，他如何是秦人了？”

萧何正色道：“公子不光是秦人，还是始皇帝统一天下之后的秦人！”

刘邦眉头紧皱，一时也想不清楚，只有看向张良。

只见这位微微颔首，沉声道：“大王，路过新安之时，就是公子提出，要去拜祭死难的秦军。”

刘邦皱眉道：“这事寡人办了啊？不还抓了王威吗？也算是意外之喜。”

张良猛地抬头，“大王，自始皇帝一统天下，到秦二世亡国，前后不过十余年光景，我辈和章邯等人，皆是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唯独公子，因其年幼，可以抛开过往，真正收服章邯！”

“收服章邯？”刘邦大为诧异，“子房先生，你们当真打算让章邯投降？”

萧何用力点头，“大王，这也是公子提醒了臣，章邯当世名将，曾经和项羽周旋，虽然惜败，但本身才能过人，不可小觑，如果能得此人相助，破项羽的成算又多了几分。”

张良点头，“没错，臣也是这个意思。”

而一直没说话的陈平也适时开口，“大王，王威偶遇公子之后，也愿意归降大汉，他已经前往废丘，去见章邯了。”

刘邦再度一惊，没想到那个小竖子还真有点东西，竟然能拿下又臭又硬的王威。

更让人惊讶的是，自己的三位谋士重臣，居然都支持刘盈的提议。

当真没法视而不见了。

好半晌之后，刘邦才长出一口气，“陈平，你去把公子请过来，寡人和他有话说。”

不多时，刘盈打着哈欠，迈着小短腿过来。

“阿父，你们商议军国大事，用不着告诉我的，我只想好好睡觉。”

“睡什么睡？”刘邦绷着脸道：“乃翁问你，你如何对待三秦父老？”

“对待三秦父老？我现在做不了什么啊，如果能做，我一定造福百姓，多行善政。”刘盈理直气壮道。

刘邦低着头，稍微思索，又问道：“那山东六国呢？”

“六国？自然是一视同仁！”

刘邦怔住，扭头看了看萧何跟张良，君臣三人竟然一起仰天大笑。

这下子把刘盈弄蒙了，“阿父，仲父，师父，你们笑什么啊？”

张良止住笑容，询问道：“公子，若是让伱劝说章邯投降，你打算跟他说什么？”

一個问题，把刘盈弄不会了，“师父，你们当真要招降章邯？”刘盈眼睛冒光，他敬仰一统天下的政哥儿，也钦佩战无不胜的秦国雄兵。

正是出于这份好感，他不希望章邯死，也不想看着废丘城破，里面的将士玉石俱焚。

只是要让他劝降章邯，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么大的事情，我一时想不出来办法。”

“那就慢慢想。”刘邦道：“你要是想不出来，立储的事情，就往后压一压吧！没有一点本事，凭什么继承寡人基业？”

刘盈气得咬牙切齿，愤愤不平，我才多大啊，使用童工是犯法的，懂不？

好在萧何脾气好，他安慰道：“公子勿忧，一起想办法就是。”

刘盈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说起来，对劝降章邯这事，刘盈还真挺感兴趣的。

接下来几天，刘邦大军向废丘进发，刘盈就在不停的头脑风暴，和陈平商议，去请教萧何，又去询问张良。

转眼之间，人马到了废丘城下。

韩信和副将灌婴前来拜见刘邦。

双方讨论起攻取废丘的事情，韩信不由得皱起眉头，“以水代兵，攻取废丘，此事臣已经向大王上书，为何又要劝降？”

刘邦没说话，萧何笑道：“韩将军不要着急，能劝则劝，如果章邯死心塌地，再攻城不迟。”

韩信神色凝重，“丞相，兵贵神速，不能铲除章邯，关中不定，如何能全力以赴，对付项羽？”

萧何笑容和煦，“那就定个时间，或是三日，或是五日，总之先让公子试试吧！”

张良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面对这两位举荐过自己的恩人，韩信终于闭口不言了。

奈何他的心中始终愤愤不平，觉得多此一举。

……

又是一天时间，东方露出一丝丝霞光。

大地之上，就传来了鼓声阵阵。

残破不堪的废丘城头，一员大将猛然惊起，握着剑柄，向城外眺望。

莫非汉军要攻城了？

决战之日，就在眼前！

“传令，全军戒备！”

章邯刚下达命令，就听到了一阵苍凉高亢的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章邯大为惊讶，“是秦风，援兵来了！”

他又猛地摇头，自己早就归降了楚国，哪怕是秦兵来了，也是来杀自己这个乱臣贼子的。

只是这歌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邯诧异看着，歌声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高……就在最高处，戛然而止，随后冲出两队骑兵，高举黑色旌旗，冲到了废丘城下。

这些骑士对着城头，一起高呼，“老秦人，可还愿东出函谷，再定关山？”

“老秦人，还有胆气，一统山河？”

一声声质问，传到城头，章邯浑身剧烈震颤，不由得想起当年秦军横扫六合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