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清欠不是官做的事情

“你一个勋贵子弟,何须花冤枉钱讨好一介文臣?”

钱没要到,受一肚子的气,贾琏忍着怒火走人,回到家里问桂香存了多少钱?

贾琏每个月十五两的月例,才拿了一个月的,再怎么省,桂香手边也就剩下五两。

得,想买点好东西给张廷恩是不可能了,得另外想法子。

仔细一琢磨,送金银人家未必会收,学生拜见老师,送礼物自然要投其所好。

这事情不着急,第二天贾琏上学时,找门房老头打听了一下张廷恩的爱好。

老头不屑的瞥他道:“小小年纪,怎么就喜欢钻营?”

这句话把贾琏给气着了,顿时抱手大声道:“告辞,回见!”

老头在后面乐了,大声道:“站住!脾气还不小,回头给校长送坛好酒就行。”

贾琏听了这才回头笑道:“给您也捎上一坛子。”

“谢了,别回头心里骂白喝酒的老匹夫就成。”

贾琏笑嘻嘻的,没把老头的话当回事,待贾琏进去,老头脸上泛起笑容。勋贵子弟见的多了,贾琏这一号还真不常见。

这老头的跟脚无人知晓,贾琏问过好说话的方老夫子,得到的答案是老夫子来书院教书时,这老头就在看门了。老头没后代,爱好就一个,喝酒。

下午的算经课,贾琏找先生请假,素来都是书院算经第一名的贾琏,自然是轻松得逞。

贾府是不缺好酒的,想拿到却不容易,想要省事,只能找贾母开口。

这不,正好王夫人也在场,贾琏问安后,贾母好奇道:“琏哥儿今日放学的早。”

贾琏解释道:“此前的班主管教习张先生高升了,孙儿想要两坛好酒为贺礼。”

不等贾母说话,王夫人抢了一句:“高升,高升去了哪?”

贾琏这才耐心解释,张廷恩本是被弹劾下野,如今陛下起用为户部侍郎。

王夫人听了眼珠子乱转道:“既然要送礼,不好跌了荣国府的脸面,不如多备一些绢布银两一道送去,我让周瑞家的陪着你去。”

贾琏心道这王夫人是发癫了么?钱多没地方用?奈何她是长辈,不能硬顶,只好笑着解释:“侄儿送两坛好酒,张先生能收,贾府送大礼,张先生不能收。”

王夫人也没过脑子,直接反驳:“如何不能收?贾府的面子小了?”

居然拿贾府的面子说话,贾琏觉得这女人确实没脑子,难怪贾政喜欢赵姨娘。

面对诘问,贾琏只能沉默以对,眼神平静的看着贾母。

贾母看王夫人的眼神里多了一些鄙夷,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你心里没点数的么?

“就依着琏哥儿的意思去做,来人,给琏哥儿取两坛最好的酒送东跨院去。”

贾母开口了,一锤定音,也不带给王夫人多解释的,这么大的人了,想不通便罢了。

贾琏谢过贾母,回东跨院让人备车准备出门。

不多时,周瑞给酒送来了,再问一句:“还有什么需要的,老祖宗吩咐了,都依你。”

听到这话的贾琏似笑非笑的看着周瑞,就是不说话。周瑞被看的脸一烫,赶紧告辞。

桂香在一旁奇怪道:“二爷,这周瑞管家说的不对么?”

贾琏淡淡道:“祖母跟前,我就要了两坛酒,哪来的其他物件。周瑞啥时候关心过我?”

桂香反应过来了,跺脚低声骂:“这黑心肠的东西,老天爷早晚落下雷劈了他。”

贾琏心里想着,周瑞哪有这个胆子,不就是王夫人的意思么?

桂香骂周瑞没事,贾琏能护着她。骂王夫人就不行了,所以贾琏也没给她解释。

周瑞灰头土脸的回去,见到王夫人后把事情说了,王夫人不禁纳闷道:“这小畜生才读了几天书,竟不吃这一套。”以前的贾琏死要钱,跟贾赦一個德行。现在的贾琏,王夫人有点束手无策的意思,管用套路不好使了。无奈的只能先忍着,再等机会。

酒只带了一坛子,长随小安拎着,出门上车奔着张廷恩的住处去了。

本以为张家门口肯定车水马龙,不想门可罗雀。张家地方不大,就是个二进的四合院,一亩地顶天了。下车敲侧门,里头等了一会才出来个老汉,不认识贾琏便问是谁。

贾琏道:“在下贾琏,是张先生的弟子,这不,先生起复,特来恭贺。”

说着还接过小安手里的酒,举起来给老汉看看,那意思,我就带了这点东西。

老汉警惕的打量一番道:“且等着。”说着关门回去请示。

不多时,老汉出来开门道:“进来吧,家里有客,不好冲撞。”

“多谢长者。”贾琏赶紧谢过,心说这趟来见一面就行,想多套近乎机会不大。

跟着老者入内,正堂里站着两个黑衣汉子,眼神如同刀子,贾琏被看一眼便起寒意。

人不在堂内,而是在书房,穿堂而过,到后一进的书房里,正屋大门紧闭,看不到内眷。

书房内有一中年男子上首而坐,一随从肃立于左侧,张廷恩陪坐右侧下首。

贾琏一看这阵势,这位贵客不简单啊。赶紧上前说话:“这些日子得益于先生谆谆教诲,贾琏学位略有增进,今先生离职,学生赠美酒一坛谢师。”

张廷恩笑而不语,也没说介绍一下的意思,上首中年男子笑问:“贾琏,荣国府嫡孙,就送一坛子酒谢师,你这心不诚啊。”

贾琏赶紧正色行礼道:“回先生的话,心诚不诚,不在礼物轻重。户部诸事纷扰,老师怕是要受累,受累尚且罢了,没准还要受气,这坛酒就是让老师气不顺的时候喝的。”

中年男子一听这话来了兴致,甚至微微前倾,看着贾琏问:“怎么,你觉得户部的官难当?还是说,尊师在户部难有作为?”

贾琏听了这家伙挑拨离间的话,偷偷的看见张廷恩,发现老师面带微笑的看戏,心里便有了无限苦涩,无力的朝紫金城抱手道:“邸报上说,陛下令追欠,户部尚书一病不起。这是不想得罪人,老师为官忠勤,要钱的事情怕是要得罪很多大人物,自然少不得受气。”

中年男子面色一沉,厉声道:“怎么,一介黄口孺子也知追欠之难?你是来劝张先生置身事外乎?”贾琏看着男子突然变脸,威严无比,心道这官小不了,没准是个内阁大臣。

“先生不是我能左右,至于户部追欠艰难,人尽皆知。在下年幼妄言,做不得数。”

一番话说的中年男子气笑了,抬手指了指贾琏道:“小小年纪,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如此滑头,竟如一老吏。”

呃,贾琏心道,可不是么?我在现代就是个科级,九品都不到,在古代就不算官,顶多是个师爷。那可不就是吏么?哎呀,我这习惯带出来了,这位大人物怕是基层经验丰富。再说了,清欠这个差事是人能做的么?唉,后悔了,今天不该来的。

“先生面前,自然是有一说一,不敢有滑头的念头。”贾琏恭敬的对付一句。

这时张廷恩笑着开口:“好了,酒也送到了,我收下了,你可以回了。”

贾琏立刻告辞走人,头也不回的出书房,老仆领着出去后,书房内两人收起了笑容,中年男子叹息道:“小孩子都知道,户部追欠不易,倒是委屈卿家了,朕也是无奈之举。”

中年男子竟是当今承辉帝!

张廷恩站起躬身施礼道:“陛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再难也臣也要去做。唯独有一事还要说在前面。”

承辉帝道:“但讲无妨。”

张廷恩道:“臣不日上奏,限期还钱,还不上的抄家、罢官。陛下首肯即可。”

这话的意思,我来提建议,皇帝同意即可。通俗的说,黑锅我来背,有怨气冲我来。

承辉帝面带感动之色,欲言又止,本想说这样不妥,奈何太香了,话到嘴边收回去了。

张廷恩嘴上没说啥,心里却是很明白的,君王所有的恩义都是有利益驱动的。

传统士大夫的家国情怀是张廷恩做事情的驱动,追求的是青史留名。这事情即便做不成失败了,未来在史书上,也能留下一段文字记载。

从眼前的皇帝的心态看,张廷恩觉得十有八九在未来的某一天,皇帝要卖他的,不说卖脑袋,用他的官职来平息其他官员是愤怒,可能性很大。

最终承辉帝转移了话题道:“贾恩侯这个浪荡子,竟生了个好儿子。”

张廷恩一听这个,心里更加确定,这一回怕再被弹劾去职,恐怕没啥机会再回朝堂了。

当初太上皇一句话,承辉帝就给李清罢免了,张廷恩上书为李清鸣冤,痛陈追欠之利害,结果被一大群朝臣弹劾。李清和张廷恩先后被罢免,先后进了青云书院教书。

现在旧事重提,要起复张廷恩和李清,并不是皇帝良心发现,而是户部没钱了,据说都能跑老鼠了。内库倒是有钱的,皇帝舍不得掏出来。偏偏赶上西北叛乱,西南有蛮族扰边,打仗是需要钱的,户部拿不出钱来,怎么办?

对外面说的时候,皇帝肯定是永远正确的,这个道理亘古不变。真要下面的臣子对皇帝不满到了极点,那就一定是先有奸臣,如果奸臣拿下都无法摆平群臣,接着就要清君侧了。

清君侧的这个词,历史上出现过多次,最成功的一次行动是朱棣。

皇帝主动提起贾琏时,张廷恩决定说实话:“贾琏敏而好学,奈何出身所限,即便高中进士,未来也虚陛下耐心调-教,如能收其心,可类林如海。”

啥意思呢?张廷恩把培养贾琏的思路说明白了,这家伙是个勋贵子弟,将来真的中进士,文人集团肯定是排斥他的。这是太祖时期定下的文武制衡策略导致的结果。这是出身决定的,唯独能改变这个情况的就是皇帝了。

你不是进士么?那行,你去做文官,在文官队伍中,唯一的靠山就是皇帝了。

就像林如海那样,探花出身做了文官,太上皇时期只能在翰林院泡澡,承辉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林如海丢去做了巡盐御史。专心的给皇帝做孤臣,守着盐税钱袋子。

天家无情,皇帝更无情。

贾琏出门后一脸气急败坏的上了车,让车夫赶紧走,越快越好。

TMD,本以为张廷恩是条大腿,没曾想是个祸根。刚才在屋内,那个中年人说到清欠的事情时,贾琏心里的心如同泡在三九寒天的冰水里。

所谓断人财路杀人父母,清欠等于从别人的口袋里抢钱,这不是把天下的官员都得罪光了么?什么?从户部借的钱?还是那句话,凭本事接的钱,为何要还?

清欠这个事情,皇帝下旨也不好使。钱进了口袋,你让掏出来,跟杀他没区别。

贾琏打定主意,以后离张廷恩远一点,没事别去他哪。

回到家中的贾琏很心疼那坛子好酒,唉,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老师呢?

千万千万,张廷恩别接这个差事。不过看当时的情况,张廷恩是要接的。

所以贾琏才唉声叹气啊,想到历史上的清欠,贾琏更头疼了,现在想不认这个老师,还来得及么?肯定是来不及了,师徒名分定下了,这个张廷恩也是坑啊。

贾琏几乎已经看到,张廷恩因为清欠得罪了无数的人,被撵出京城甚至被罢官。

当然这要看太上皇和当今的皇帝,两者要是达成了一致,必须清欠,没准张廷恩顶多一个外放做官,如果是当今皇帝单独的想推动这个事情,张廷恩最坏的结果是送命。

不管了,这个事情不该贾琏操心。

第二天一早,贾琏来到书院,看门柳老头一直盯着他看,贾琏悻悻的回车上,拿了一坛子酒下来,递给老头,笑的比哭还难看。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去,这一波亏大了啊。

柳老头还是没放过他,开口笑骂:“竖子,真当老夫贪你一坛子酒么?”

贾琏赶紧赔笑:“没有,别误会,真不敢。”

三连之后,老头这才露出笑容道:“臭小子,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