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两件事情别碰

“身前事,身后名!”张廷恩这里的逻辑形成闭环了!

结论:方白衣求的是一个好的身后名,一旦皇帝在大殿上把家里那点龌龊事全都抖干净了,众目睽睽之下,身后名想都被想。事情先避免矛盾激化,私下里在向皇帝妥协。

这应该就是方白衣的算盘!

贾琏没听明白这啥意思,什么身前事,身后名。

这就是认知误差了!

工业社会尚品时代与农耕社会的认知误差。

那种只要眼前利益,不计身前身后名的人,古今中外不乏其人,纵观整个历史场合,这类人其实是极少数,尤其是在高道德社会的中国古代士大夫阶层,这类人更是极少数。

“不出意外,今日方白衣必入宫求见!”张廷恩非常肯定的说话。

这就涉及到贾琏的知识盲区了,所以很谦虚的端坐拱手:“还请先生教我。”

教育一个如此妖孽的学生,张廷恩的成就感溢满在脸上,面带微笑,手捻胡须,一副高人姿态的组织语言。贾琏这边急的,还不能催,只能在心里怒吼:你倒是说啊!

“陛下仁君也,方白衣进宫请罪,陛下当面饶恕他。方白衣三辞之后归乡,余下的几位阁臣应该也会主动请辞,陛下不允,放为一方巡抚或总督,以示陛下优待阁老们。唯一要被拿下问罪者,刘寿也!陛下应该判一个流官之罪,如此不必人人自危,平稳过渡。”

这话通俗的理解,皇帝实现了平稳的调整内阁的过程,达成了收权的阶段性成果。

从制度结构看,大周的皇帝权利几乎是无限的,但权利的执行需要人来执行。内阁不能达成皇帝意志的落实,那就调整内阁。现在也不是崇祯年,文臣一家独大,内阁怎么调整都无法达到贯彻皇帝意志的目的。

张廷恩的教导还在继续:“前明崇祯年,皇帝的诏令出不了京城,归根结底是没钱。陛下启动清欠,就是不想重蹈崇祯覆辙。可惜,清欠不过是第一步就被迫叫停,逼着陛下只能先拿内阁开刀,以彰显皇权之尊崇。”

贾琏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这不是西山皇家庄园还有个太上皇么?尽管禅位后的太上皇不管事情,架不住影响力还在啊。清欠的事情才被太上皇叫停的,承辉帝转手借题发挥对内阁下手。

这事情联系起来怎么说呢?很有一点要迅哥儿说的那种意思,嚷嚷着我要掀翻屋顶了,被勋贵们和太上皇拦着了,那我开個窗,接下来看看太上皇和勋贵们的反应。贾琏可以非常肯定,内阁的事情,应该是没人拦着了。

甚至有一种可能性,清欠和调整内阁两件事情是太上皇和皇帝父子联手的阳谋。先清欠,遭到权贵集团的阻拦后再调整内阁,这样反对派就少一半了。

想到这里的贾琏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啧了一声:“厉害!”

张廷恩估计也琢磨出味道来了,好心情也被冲淡了三分,轻轻的叹息道:“确实厉害!”

这事情看似跟贾琏没关系,实际上关系很大的,勋贵们一笔账记下了,将来是要清算的。

想必调整内阁才是皇帝的主要目的,兜一个大圈子大概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意思。万一清欠的事情能做成呢,不也是一个白来的好处么?

内阁按照皇帝的意志调整之后,接下来应该就是正常的搞钱了。

按照这皇帝的手段,贾琏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忍不住问一句:“陛下调整内阁,山长会不会被启用啊?”张廷恩听了之后,先是一愣,随即手抖了一下,给揪下来两根胡子。

“李如水理财是把好手!”张廷恩没直接说是不是,但意思不差。

“使过不使功!”贾琏补充一下论据之后,张廷恩沉吟了良久:“那为师呢?”

这个弟子的地位在张廷恩的心里,真是越来越高了。这话怎么讲呢?天赋这个东西可是最无奈的,有的人就是在某些领域,有着独特的天赋。贾琏表现出来的天赋,就是对官场的敏锐,或者说是对于权谋的敏锐。

“学生不过随口一说,先生太高看学生了。”贾琏这个真不懂,既然不懂,就得承认。

话是这么说,思路上张廷恩已经有了,内阁调整的话,目前以他的资格肯定是无法入阁的。外放做一任督抚的可能性更大,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御史中丞了。皇帝不可能短时间全换掉阁臣,张廷恩做一任清流之首,也能做到走出坚实的一步,将来可以入阁。

李清的资格也不够入阁的,按照【使过不使功】的思路,户部尚书入阁,李清接手理财?

短暂的平静后,张廷恩苦笑摇头道:“此番复出后身不由己,由此可见,我不如李如水。”

贾琏却笑着捧了一句:“先生不必如此,陛下要的是果断敢为,李山长一辈子也别想入阁,您却是早早就定下了一个阁臣的位子。”

张廷恩一想还真是,自己刚才有点患得患失了,居然还要学生来提醒,此番陛下借题发挥的【题】,充分暴露了李清首鼠两端的性格。这样的人,即便入阁也在自己之后。

“高官厚禄非我愿,天下大治我所求也。本朝太祖立国,至今区区八十载。朝中皆言,国泰民安,盛世景象。我观当今天下,西域有叛乱,东北西南有外敌扰边,陛下为西域平叛筹钱,内库都掏空了。由此可见,这天下实则生病了,病的不轻。”

长期在体制底层的贾琏对于张廷恩的完全能理解,毕竟他来的那个世界里,国家高层对于基层是有掌控力度的,不像大周朝,政令能在县城执行就很不错了,往下都是乡贤的。

对于【皇权不下乡】这个现状,贾琏还是能理解的,这是执行成本造成的必然结果。

理解归理解,贾琏却无法认同,上溯到秦汉,朝廷的权利机构还能到“亭长”这个级别呢,刘邦不就是个亭长出身么?大周朝缺钱又不缺钱,缺钱的是朝廷,不缺钱的是士绅集团。任何伤害士绅集团利益的人,都会被无限的抹黑。

张居正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什么戚继光送的胡姬,什么三十六人抬的轿子,造谣的人可能都没去过京城,也没见过张居正的住所就在那胡说八道,三十六人抬的轿子,一条街都给你堵上了。

所以,张廷恩的志向在贾琏看来是很危险的。

“先生,别的都好说,两件事情您可千万别碰。”贾琏刻意的提醒一句。

张廷恩歪着脑袋看着这个总是能冒出听着奇怪,但是又很有道理说法的学生,笑着反问:“哪两件事不能碰?说出来听听,让我冷静冷静!”

“真不是开玩笑!”贾琏再次强调时,张廷恩收起笑容,点点头:“你说!”

“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这两件事情千万别碰。”贾琏很郑重的说,张廷恩听着顿时眼前一亮:“仔细说说!”

贾琏一看他的表情后悔了,直接站起来道:“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告辞!”一边走还一边抬手扇自己的嘴巴子:“让你多嘴,让你多嘴,让你多嘴。”

张廷恩都看傻了,这不是个傻子么?可以琢磨,这不是傻子,这是太聪明了。

“你站住!”张廷恩站起在后面喊,贾琏脚步加快,直接出了门,大步流星不敢停留。

“快快快!”贾琏招呼小安,赶紧让车夫走人,还在门房里陪着老头聊天的小安傻眼了,这咋回事?后面也没有狗在撵人啊。

贾琏也没解释,还好张廷恩长在堂前也没有继续追的意思,他心里明白了贾琏的意思。

张廷恩没追出来,贾琏也就不着急了,就眼前这个朝廷的格局,承辉帝要面对的事情太多了,一时半会还到不了这一步。坐在马车上胡思乱想的,马车停下来贾琏才察觉到。

“二爷,到家了。”小安的声音在外面,帘子也挑起来了。

“嗯!”贾琏应了一声,从车上下来。门房立刻迎上前道:“二爷回来了,荣禧堂那边挺热闹的。说是来了个传旨的太监。”

嗯?家里来了太监传旨?这一定事关元春,得过去问问。

贾琏心不往前,奔着西边的荣禧堂,一路上果然人人喜笑颜开的,无论是贾母身边的还是二房的下人,见了贾琏都不如以前那么热情了。

嗯,能理解!贾琏表示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感受到!

人世间最是跟红顶白势利眼的地方在皇宫,这贾府里头的下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看在不能扫贾母兴的面子上,我特么的一个正经主子,给我等着!

顶着个肚子的李纨倒是礼数十足,迎面遭遇贾琏后,欠身道福:“见过琏二叔。”

“嫂子真别客气,带着孩子呢。”贾琏非常的谨慎,看起来跟以前没变化。

“也是,老祖宗让我回去歇着,别动了胎气。”见贾琏侧身避开一礼,人也往边上两步让开道路,李纨客气了一句,先过去了。

荣禧堂内喜气洋洋,贾母坐在当中,堂中贾宝玉在几个丫鬟和妇人之间乱窜。王夫人坐在一旁,脸上满面喜色,赵姨娘在一旁表情阴晴不定,不时伸手摸一摸肚子,再看看站在王夫人身后不远的奶妈抱着的探春。

几个婆子围着贾母说喜庆话,贾母的眼睛眯着就剩下一条缝了,眼角皱纹堆积。

贾琏的出现让现场气氛稍稍凝滞了一下,众人看来时,贾琏才开口:“这是怎么了?这屋里怎么有多祥云飘着呢?老祖宗,您有啥喜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开心开心,沾沾老祖宗的喜气。”

贾母笑容更甚,抬手指着贾琏连着点了几下才一口气顺过来,缓缓道:“你这猢狲,嘴上抹了蜜不成!”

贾琏听了一脸无奈的摇头:“这世道,怎么说几句实话都要挨骂,这日子没法过了。”

贾母更是乐的不行,笑的伸手捂着肚子,前合后仰的好一阵才坐稳了。

王夫人在一旁看贾琏是怎么都不顺眼,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倨傲的开口:“是你大姐在宫里晋了美人的位,传旨的是宫里的老关系周太监。”

提到周太监,贾琏是有印象的,就是那个喜欢找借口要钱的周太监。有一回王熙凤还特意让贾琏躲着不出去,让她来应付。

实际上人家周太监还是很够意思的,没有白拿贾府的钱,元春出事后,周太监是给过暗示的,只是贾府没有领会,怪不得别人。只能说愚蠢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说到傲慢,眼前的王夫人是这种气质,小说里的王熙凤也是这么个德行。

不行,我得给王熙凤掰过来,别跟着王夫人学坏了。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贾琏确实一点表现都没有,笑嘻嘻的故意朝贾母作揖道:“那得好好恭喜老祖宗了,要不是您明见万里,早有安排,平日里不少打点,元春姐姐也不能如此快的得到晋封。如今算是有所成就,预祝元春姐姐早日晋封贵妃。”

贾琏一番话算是说到贾母的心里去了,挠到了痒处。这话听了真是浑身舒坦!

元春进宫是贾母决定的,周太监之类的老关系,也是贾母那一代人留下的。元春晋封美人,意味着被陛下幸过了。这区别可太大了,宫里的漂亮女人多了,多少女人在宫里一辈子都没近距离见过皇帝一面,更别说睡在一起了。

“可不敢乱讲,你姐姐能晋封美人,那是祖宗保佑。”贾母的谦虚那是一点含金量都没有,脸上的表情是个人都能看的出来,对于自己的“运筹帷幄决胜宫里”贾母很自豪。

贾琏当然不会扫兴,笑嘻嘻的继续吹捧,还刻意做出惊讶的表情,瞪圆了眼睛:“老祖宗,您还让不让人说实话了!回头别人说,贾琏嘴里没真话,我可算您头上。”

哈哈哈哈,贾母又乐的不行,这屋里除了王夫人还能保持矜持,其他人都笑的站不稳。贾大脸仰着脑袋,东张西望的,很是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