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飞蛾
礼堂的廊檐下。
因为雨变小的缘故,廊檐下没有多少人。
水流从楼顶延申的排水管道汩汩流下,散开在水泥路面上,又顺着铁质盖板的网眼掉进下水道里。
台阶下又淤积着雨水。
“信,有件事要告诉你。”加世子撑起伞,站在东云信身边。
“什么事?”东云信正忙着给琴盒贴防水胶带,随口问。
胶带是加世子顺手带过来的。
小提琴这种娇贵的乐器,还是不要沾染雨水为妙。
“关于留学的事情,我爸爸想见你一面。”
“嗞啦~”东云信手一抖,胶带被扯下一大条。
下午刚刚听说过见家长这回事,也亲眼见证了,现在居然轮到自己了吗?
“什么时候?”
不过他早有心理准备。
吹奏部在神田演出时,加世子对那位名叫“阿福”的司机就说过这样的话。
“我生日的那天。”加世子说着偷看了他一眼。
东云信楞了楞。
加世子的生日是5月21日,这个他姑且是知道的。
可上杉绫音也要过生日,就是不知道日期。
犹豫了一下,东云信没把上杉绫音过生日,自己被邀请的事情当场说出来。
至少挑一个加世子心情好一些的时间吧。
他深吸口气:“我该怎么做?”
加世子微怔,小脸上升起笑容:“像平常的样子就可以。”
“真的?”
“信很优秀,平常的样子就好,不需要准备什么。”加世子说着放下伞,捧起东云信的脸颊,挤出一个包子形。
“我会好好表现的。”东云信含糊不清地说。
“太好了。”
“太好了。”他的声音依旧含糊不清。
“信为什么要重复我的话?”
“电影院的那天我们也是这么说的。”
“那要不要像电影院的那天一样?”
“什么?”
东云信刚问完,加世子就吻了过来。
他扔掉手中的防水胶带,拥住加世子。
防水胶带掉下去,砸碎了他们唇齿相接的模糊倒影,在台阶下的雨里滚了几圈,停在下水道的铁质盖板上。
……
回到公寓的时间,比预想中早很多。
因为雨天,坐了公交车。
在玄关处脱了鞋,放下书包和琴盒,东云信把卧室里的老式磁带收音机提出来,放了一篇英语听力。
独自一人做饭,就用它来佐餐。
任何时候都严格要求自己,这就是“了不起的东云信”。
收音机大概是上世纪70年代某个女大学生的物品,在中古店蒙尘多年,有智能手机的时代,“磁带”和“收音机”已经成为时代的尘埃。
至于为什么是女大学生,磁带里有很多女性主义的诗集朗读,比如勃朗宁夫人。
70年代的原因就更简单了,有一首日语版的《歌唱动荡的青春》,除了左翼活跃的年代,东云信想不到还有什么人会留着这种磁带。
花了1000円就全部拿下,大概两顿饭的价格,还附赠一个铁盒的整齐磁带。
现在收音机读的,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Make sweet some vial; treasure thou some place
With beauty’s treasure ere it be selif-killed.”
“把蜜装瓶,飞复流萤。
怀珍宝藏,兀自暗赏。”
在不急不徐的《十四行诗》下,东云信打开冰箱看了看,培根和鸡蛋还有剩,还有一块鲑鱼,蔬菜是甘蓝番茄青椒什么的,做個沙拉不成问题。
一个人吃他都是对付,有时候加世子过来他才会认真下厨。
娶了几个鸡蛋,再把为数不多的培根从袋子里倒出来,一起倒进平底锅里煎。
蛋白质的香味溢出来,弥漫在小小的居室。
这时老妈打来电话,东云信开了免提,然后在收音机上按了暂停键,硕大的按钮重重地回弹了一下。
“小信,我在新闻上看见你了呢。”
“我没有上过新闻啊,是youtube吧。”
“反正就是网上,是澄子拿给我看的,小信怎么这么厉害了,穿着那么好看的衣服,指挥那么厉害的音乐,大家都说你是天才哩。”
“我一直都很厉害,澄子回去了吗?”
“是啊,回来帮忙种土豆,剪果树了呢。”
这绝对是在埋怨他不回家。
“唔……”东云信翻着煎蛋的手停下了,“澄子离得近嘛。”
“胡说,澄子明明在京都,离得比你还远。”
好吧,老妈居然知道。
小林澄子算是他的表姐来着,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也是远房的。
“小信什么时候回来啊?山上的樱桃和桃子六月份就熟了,你爸昨天钓了好大一条鱼回来呢。”
“爸爸出海了?”
“是哩,和他的同学去海钓了。”
“唔。”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想念家乡新鲜的扇贝海鱼昆布汤,面前的鸡蛋和培根瞬间就不香了。
“东京的社团还挺忙的,估计要放假了吧。”再者超过十二个小时的电车也让他不想受这个罪。
“好吧,假期一定记得回来哦。”
“嗯嗯。”
简单的吃完晚饭,东云信走进卧室打开台灯。
给加世子的礼物,是一首曲子,一首由他自己独立完成的曲子。
他不是没想过其他礼物,只是想想,加世子身为大小姐,物质方面,大抵是什么也不缺,就算想过实用性很强的围巾这些,东云信也不会挑选。
毕竟,他自己买东西从来都是在网上挑便宜的买。
每天回家身边都有加世子在,也没有机会避开她约别的女性朋友去买。
作曲是件没有想象中容易的事情,最近每天都在修改。
这种东西,他也不知道怎么触发词条,为此他都读过一遍《贝多芬传》了,把自己代入贝多芬也没见有作曲的词条出现。
改了一会儿曲子,不怎么满意,东云信扔下笔,干脆趴下做起俯卧撑。
运动能够转换思路,有时候碰到难题,暂且搁置,转移注意力,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回头重新看一遍,说不定就会有新思路,然后顺利解决。
“……98,99,100”
做完俯卧撑,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东云信把自己扔在床上,拿起手机,9点24分。
脑子里跳跃着音符,无意识地点开加世子的line,又关掉,再无意识地点开相册,加世子撅着嘴的“丑照”排在首位。
他被这张照片吸引了目光,音符全都抛之脑后,带着笑容点开这张照片仔细端详加世子有多可爱。
频幕上的她闭着眼,撅起嘴的时候,两颊微微鼓起,睫毛很长,细细可数,白皙的小脸上弥漫着动人的红晕。
想了想,东云信将这张照片设为屏保。
雨似乎停了,窗户玻璃上再也没有雨滴的声音,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阳台。
那天的塑料袋安安静静躺在阳台的拐角,没有被风吹走。
它敞开着,可里面那只,本该被放走的飞蛾,静静地躺在那里,悄无声息,一动也不动。
死去了。
“Beauty's effect with beauty were bereft,
Nor it no one remembrance what it was.”
“若美的果实随美消逝,
美的旧容亦舍生忘死。”
“But flowers distilled though they with winter meet,
Leese but their show, their substance still lives sweet.”
“倘若花儿未经提炼,便不幸让冬天遇见,
虽失了那周身浮华,骨子里却仍旧甘甜。”
从未停止的磁带,正好朗诵在这个地方。
东云信虔诚地捧起塑料袋,将这只飞蛾葬在空中。
他是打开了塑料袋的,这只飞蛾本可以飞走。
加世子呢?是不是也一样,本可以飞走。
只是停留在他身边。
这么想着的时候,东云信回到书桌,将原来的谱子揉成一团废纸扔进纸篓。
浓墨重彩地写下两个汉字。
“飞蛾。”
同样名为“飞蛾”,限时半小时,蓝中带紫的词条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