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谁在敛翼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

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李清照无疑是一个心态上一直很年轻、充满了青春活力的女人。

成亲之后,和她的夫君依旧保持着一种少女时的活泼与娇羞。

李师师和她的这位本家一样,也是一个心态上非常年轻的女人。

她想到什么就会去做,恣意奔放自己的人生。

她从不会用年龄或阅历来束缚自己,也不会在乎旁人的眼光。

比如此时此刻,檐下彭涛和余林两人,一脸怪异的神气,但是,关她什么事?

她的情郎来了,她想撒娇,就像摔了一跤的小孩子,要看到可以依赖的人了,她才会举起手,奶声奶气地哭诉,人家手手疼……

识大体懂进退,撒娇卖萌全都会。解风情有韵味,让人迷恋又沉醉,收放自如很到位。

这就是一个有趣的灵魂,一個有趣的灵魂加上一副好皮囊,便是一个尤物了。

哪怕是早已从骆听夏那儿,知道师师毫发无伤,见到她如此模样,杨沅还是难免心疼。

他赶紧上前,扶住师师,柔声道:“我已听说了,这才急来看你,怎样,你可受了伤?”

李师师摇摇头:“不曾受伤,只是奋力使一条棒子,虽然打的对手一败涂地,可人家的膀子也累酸了呢。”

这个妖精!

看着李师师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杨沅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走,我扶你去歇歇,听你详细说说!”

杨沅可不敢让她当众撒娇,连忙扶她一起离开。

到了师师的闺房,房门一关,娇怯怯无力模样的李师师就雀跃起来。

她一把拉住杨沅,兴奋地道:“二郎,你知道吗?妾身昨日可厉害了!

我就使一根哨棒,十几条大汉都近不了我的身,那个‘蛰龙功’好厉害,真的好厉害啊!”

杨沅笑道:“我已听机速房的人说过了。我自从修练了这功法,也已察觉它的神奇之处了,传你这功法的人一定很不简单。”

李师师连连点头:“大隐隐于市,当初我年少无知,真的是错认了真人了。”

杨沅道:“不过,伱毕竟不曾习练过武功,昨日真的让十几条大汉都近不了你身?”

李师师认真地道:“真的,许多人都看见了,冷左衙就在我身边呢。

一开始,我确实不太懂得运劲之法,棒法上更是一窍不通。

不过有冷左衙使棒,我在旁边有样学样,竟也渐渐颇有心得……”

李师师把昨日如何迅速掌握棒法,并且大展雌威的经过,对杨沅仔细说了一遍。

杨沅听罢也大为兴奋。

对于李师师昨日的这种突然变化,他倒是能够理解。

这就像学了九阳神功的张无忌,照猫画虎地再去模仿对手的少林龙爪手,那自然易如反掌。

让他震撼的是,这门蛰龙功竟然拥有如此神效。

它不仅能强身健体、能驻颜还春、能修出内劲,还能让人尽情享受床笫之欢……

这哪是什么蛰龙功,这简直就是一门万金油神功啊。

两人兴奋地交流了一番各自对这功法的领悟和体会。

杨沅便道:“师师,你现在若是习武的话,可以一日千里,进境神速了。”

李师师欣然道:“有武功傍身,总不是坏事。我聘请的护院中就有本地出色的武师。

冷左衙也会是一个好教头,平日里,我会向他们多请教技击之术的。”

杨沅大为赞同,颔首道:“技击之术,招式上来来去去也就那些,并没有多少秘不可宣的东西。

真正难的,其实是功力,这方面你恰恰不缺。”

“所以,你学招式技巧,再容易不过。正好有冷左衙在你身边,你可以随时向她请教切磋。

对练很重要,时机、火候、经验的历练,都从这里边来。”

李师师嫣然点头。

少女时的她,也有一个侠客梦。

高来高去,驰骋江湖。

想不到,这个梦在她已经渐渐忘却的年纪,却被她给实现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冷羽婵的声音:“杨副承旨在吗?李夫人,瓦迪耶的人来了!”

李师师扬声道:“知道了,我们马上就来!”

杨沅压低声音,对李师师道:“走,咱们去见见。接下来,你在他们眼前,就只管扮好商人本色。

等那瓦迪耶咬钩,才是我发动的时候,不动则已,一动千钧!”

李师师吃吃地笑,昵声道:“真的呀?二郎一动千钧,这么厉害的么?”

她笑睇着杨沅,杏眼红唇、眉梢眼角,都是妖气。

杨沅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在她那纤腰玲珑,臀韵袅绕处拍了一巴掌,训斥道:“正经点儿,不许浪!”

“哦!”李师师乖乖地……发出一声奶萌音。

这个妖精!

房门打开,冷羽婵看着李夫人和杨沅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中却想:他俩指定有事儿!

……

大食商人瓦迪耶此番一共派了十个人过来,其中九个是大食人。

两个领队管事,一个是大食人,取了个宋人名字,叫李霏。

另一个本就是宋人,是被瓦迪耶招募的一个临安闲汉,名叫邹文。

两人带着八名护卫,向狮峰山下过来时,就看见大批的民壮,押解着一串串的犯人迎面走去。

等他们赶到狮峰茶场,才知道那些人是两个大茶商纠集的泼皮打手,昨夜设伏对付李夫人的。

邹文在向余执事了解清楚事情经过后,马上派了一个护卫,快马回去向瓦迪耶报讯去了。

瓦迪耶听说之后,对李夫人一行人的身份,自然更是没有疑心了。

本来他就知道狮峰李夫人的存在,不曾怀疑过她的身份。

更何况,如果是有人假扮,断然不可能采用这样的方式来取信于他,操作难度不小。

不过,尽管如此,该有的小心还是要有的。

派到茶场的十名护卫分成三队,从炒茶、装箱、存库,三个重要环节处,他们都留了人。

确保不会出现任何闪失……

……

“市船务”里,刘国舅还在不停地折腾。

虽然看起来他始终没有查出关于串通金人走私的案件,但他却顺手挖出了不少其他案子。

这些人都被他一股脑儿丢进了大理寺,倒是把大理寺上下累的不轻。

寇黑衣也在各处码头上横跳,虽然本就是为了麻痹敌人,其实还是给金人造成了麻烦。

金人获悉与他们合作的瓦迪耶和蒲押麻一个要回国,一个要定居泉州,很快就不能为其所用后,他们就开始物色新的合作伙伴了。

但问题是,之前的海贸市场基本被大食人垄断了。

东洋和南洋的那些旅居大宋的人,并没有太大的实力,如果想利用他们,还得先把他们扶持起来。

这中间就会出现一个较长的空档期。

而金国那边,完颜雍等人是等不起的,他们要有所作为,需要钱,不可能红口白牙地去给那些部落酋长、统兵大将们谈理想。

为此,金人只能利用这两个蕃商离开临安的机会,尽量多带些货物出海,以此缩小空窗期造成的影响。

可是因为刘商秋和寇黑衣这么一闹,他们从山阴这块集散地分批转运到临安来的货物,便受到了严重的流动影响。

之前一口答应,协助金人扩大走私规模的,是秦长脚。

现在金人遇到了麻烦,自然要去找他。

秦桧此时虽称病不出,其实却很忙。

之前在他连番运作之下,秦派的许多官员都得到了提拔,占据了更重要的位置。

比如曹泳由兼职的户部侍郎,正式成为户部的大司农,正印官了。

而他原来的临安府尹一职,也落在了秦桧的心腹手上。

但是,自钱塘观潮时,赵官家会见了致仕多年的几位老臣后,似乎对他们又念起了旧情,开始逐一起复了。

李显忠应诏,复官为招抚司前军都统制,加保信军节度使、浙东副总管。

退闲多年的老将刘锜,被赵官家起用为潭州知府。

全能小选手,尤其善于理财的张运也入职户部,接替了曹泳原本的户部侍郎一职。

如此种种,秦桧倒还忍得。

一则,他和赵构虽然表面上君臣相得,亲密无间。实际上却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早就是常态了。

秦桧每次给他的派系争取到一个重要职位,先是客客气气退让一步的赵官家,随后就会暗挫挫地开始往里面掺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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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再安排一个跟秦桧不对付的人,来充当副职或者关键要职,以此来制衡他、牵制秦桧。

这一帝一相,就跟下棋似的,对于对手的弈棋风格,早就了如指掌了。

所以,对于赵官家这种暗挫挫的小动作,秦桧并不在意。

赵官家有此反应,才是正常的,赵官家若不这么干,他才会犯合计呢。

这几个人虽然被起复了,但李显忠是任职于地方,刘锜不但任职于地方,还是个文职。

张运虽然被留在中枢,职位却仍在曹泳之下,优势在我!

真正让秦桧在意的,始终是三衙禁军。

三衙禁军也发生变故了。

杨存中那个老东西,显然是已经老糊涂了。

之前,他居然去拍秦桧的马屁,使唤禁军士卒们,去给秦桧找猫。

不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秦桧并不领情,生性多疑的官家反而对他起了戒心。

为了重新获得官家的信任,杨存中又开始极力撇清和秦桧的关系。

如今眼见一批主战派官员重获起用,杨存中不晓得这是官家为了平衡朝堂,还以为是官家对待金国的态度有了变化。

于是,他自作聪明地上了一道奏疏,言曰宋金目前虽然仍是一片太平,但大宋不可因此而忘战,并进呈了备敌十策,建议朝廷加强对金国的防范。

秦桧安插在御前的眼线传回消息说,官家见了这道奏疏勃然大怒。

他痛斥杨存中已老迈昏聩,身为三衙总帅,竟然妄自揣测金人怀有恶意。

此等蠢行,一旦传到金人耳中被金人误会,那还得了!

随后,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赵密,不知道从什么渠道获得了官家的反应,觉得对杨存中取而代之的机会到了。

于是他立即上疏天子,弹劾杨存中喜功生事,破坏“绍兴和议”,离间两国关系。

秦桧马上抓住这个机会,授意由他控制的言官一并上书弹劾。

杨存中无奈,只能上疏请罪。

官家这次没有包庇他,已经对杨存中有了芥蒂的赵官家,趁机罢了他的兵权,由赵密升任步军司统帅。

没了杨存中这个大宋历史上独一无二的总揽三衙的统帅,原本铁板一块的三衙禁军,从此分裂。

三衙禁军由殿帅、步帅、马帅分别统领,分别直属天子,在他们之上,不再设立总帅了。

这让秦桧欣喜若狂。

虽然他没能从中分一杯羹,但三衙禁军的瓦解,于他而言就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这样一来,他以后的运作空间就扩大了。

杨存中致仕后,官家在湖州给他赐建了一座庄园,并为他亲笔题写了一块匾:“水月”。

官家又把杨存中的两个儿子从门可罗雀的清水衙门,提擢到了兵部和户部去任职。

这更让秦桧坚信,杨存中确实是失了圣宠,从此赋闲了。

“杯酒释兵权”,富贵换平安的作派,一直是大宋官家沿续下来的传统。

如果官家不是铁了心要把杨存中踢下去,不会给予他如此丰厚的赏赐和礼遇。

见此情景,秦桧蠢蠢欲动,他又想做点什么了。

秦长脚和赵官家就是一对泥瓦匠。

秦长脚掺沙子,赵官家就兑水,相爱相杀了一辈子。

然而,三衙的分散,虽然也为秦桧掺沙子制造了更多的机会,但不是眼下。

官家此时正盯着三衙呢,秦桧不会在这个风口浪尖儿上,去触碰官家的逆鳞。

于是,他想到了国戚。

政坛,现在他掌握着最大的盘面;

兵权,现在止步于枢密院,禁军这支最强大的武装,暂时还无缘插手;

内廷,他和大珰张去为各取所需,互为奥援。

另外,还有赵官家最为倚重的“私人保健医”王继先,他让夫人王氏认其为兄了。

后宫里面,韦太后是他与金人交涉,才迎奉还朝的。

这于韦太后而言,是一份永远还不清的大恩。

可以说,为了他死后秦家风光依旧,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

不过,太后毕竟只是太后,而且韦氏娘家凋零。

今后宫里面能起更大作用的,一定是吴皇后。

正好,秦葭月刚过了生日,如今已经十一周岁。

而唐、宋时期,法定结婚年龄是男十五,女十三。

目前也只有临安娱乐业发达,兼科举制度在宋朝开始发扬光大的原因,导致部分临安人和部分读书人成亲较晚,提到了男二十三四,女十六七成亲。

但大部分人家尤其是皇室还是遵循传统成亲时段的。

比如宋仁宗就是十四岁娶的十二岁的皇后。

当今吴皇后也是十四岁入宫为妃的。

因此,秦桧就考虑,让童儿和吴皇后家联姻。

其实秦桧心里,最理想的选择当然是皇养子。

只可惜两个皇养子都已有了王妃,而且都已有了子嗣,那就只有选择吴皇后了。

吴皇后将来会是吴太后,最有希望成为皇帝的赵璩是吴皇后亲手养大的。

吴后的亲弟弟,今年十九岁,虽说年龄差的还是稍稍大了点儿,但这已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他若还不采取行动,再过两年只怕这位吴国舅也要娶亲了。

童儿现在十一,再过两年就可以出嫁。

以他宰相人家的身份,嫁女于国舅家,这场婚礼罗下来至少得一年。

再加上和当朝皇后家里联姻,根本不是两个小儿女的事,那是要牵扯到太多各方利益的平衡的。

所以,想把这事谈定了,也需要很长的时间。,

这么一算,现在就为孙女谈婚事,时间已经很赶了。

结果这时候,金人又找上门来。

自从和秦桧达成合作,扩大了走私规模,被打压中的完颜雍一派获得了充足的资金,可以做点事了。

这个时候一旦停滞,刚刚恢复了一些的力量,将再度偃伏下去。

这倒也没有什么,怕的是好不容易提振起来的士气一旦散了,下次再想重聚,那就难上加难了。

因此金国那边催促甚急。

你秦桧要求我们做的事,我们已经做到了。

广平大王那封家书,我们已经顺利交给了你。

至于你办没办成事,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但你答应我们的事,可得做到。

赶到秦相府,请求秦桧干预此事的人,名叫崔显允。

单从衣袍、貌相来看,他和普通的宋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对秦桧说的话,却带着金人那种特有的高高在上的蛮横。

秦桧很无奈,他现在正布局朝廷,布局天下,正是全力以赴的时候,哪有闲功夫理会金人走私赚钱的糟烂事儿。

突然,秦桧心中一动,一下子想到了一个人,“国信所”如今的正印押班,沐丝。

沐押班昨儿刚来秦桧府上拜见过,对他拐弯抹脚的表示,愿意和李公公一样,惟秦相马首是瞻,甘为秦相鞍前马后。

对于这种半道投靠的人,秦桧只是含糊地答应了了声,却也没想真的栽培他。

不过现在金人的骚扰甚是恼人……

“何立。”

“学生在。”

一个身材修长、貌若书生的中年男子近前一步,向秦桧拱手而立。

他是秦桧的幕客,同时充任着秦府管家一职,乃是秦桧的心腹。

秦桧道:“你领崔显允去见沐丝,此事着令他来操办。”

何立略一思忖,道:“就说相爷正与吴国舅府洽谈联姻,采买了一些东西,不便张扬于外,所以着他操办,这样如何?”

秦桧微微颔首:“告诉他,这件事办妥了,大用。办不妥,叫他自己解印走人。”

“喏!”

何立答应一声,领着那崔显允,潇潇洒洒便往外走。

直接由他这位相府大管家带人去,自然是不想留下只言片语的证据。

如果沐丝办不好这件差事,解印走人都已算是最好的结局。

大概率,是要成为一名光荣的“背锅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