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出手

即便旁边没有别人在,杨沅也无法对陆游说的更明白。

一则说的太直白了,会伤及陆游的脸面。

二则,如果他能精准预见到后来会发生什么不幸,那他就近乎妖人了。

陆游是个聪明人,杨沅相信他所说的话,陆游只要听进心里,就会明白其中份量。

何况,陆游对这位离弃之妻尚有感情不假,可他的生命中有太多精彩。

不至于因为一桩感情事对他影响太大,从陆游的一生来看事实也是如此。

在沈园中见到他的初恋他的发妻,又是他愧对人家,陆游做出一副深情难忘的模样,并为此赋词一首,表达自己的遗憾与难忘,是一种本能反应,甚而算是他对唐婉的一个交代。

除了他对唐婉确实旧情未了,写这样一首词,何尝不是因为他的愧疚感在作祟?

他以为如此一来,就表达了自己的深情难忘,会让被休弃而耿耿于怀的发妻得到些许安慰。

这应该也是他动兴写下这首词的一个原因吧?

但是在这种急迫的自我表达中,他只想到了自己的旧情难忘,会让唐婉感觉安慰,却忽略了许多的问题。

他没想过,他的这种举动,对唐婉有没有更深远的影响。

他没想过,这对一往情深、无悔付出的赵士程公不公平。

他没想过,他已另娶、唐已另嫁,两人不仅各自有了新的家庭,而且还有了自己的子女。

他们这种藕断丝连、一唱一和的举动,对双方本人、对双方子女、对唐婉的丈夫和他如今的妻子,又是怎样的一种伤害。

现在,杨沅已经提醒了他,他要做什么,一定会想到这些。

他和唐婉不是遗世独立的一对怨偶,他们身后都有各自的家庭、各自的伴侣、子女。

那么,如今的陆游,还会做出曾经的选择吗?

该做的杨沅已经做了,他现在只能等着陆游这個当事人自己做出选择。

历史上还会不会再出现那首脍炙人口的绝妙好词,杨沅根本不在乎。

那词中的一双男女,就是他眼前的活生生的两个人。

所以,他必须做点什么,希望这对感情上的糊涂蛋,能够记起他们对自己的人生、对自己的家庭、对自己家人的责任。

……

山阴府都监楚源姗姗来迟,不过他终究是来了。

他穿着一套便装,即便如此,从他的身姿步态,仍能看出乃是一个行伍之人。

楚念秋马上带着杨沅迎上去,赔笑道:“楚都监,这位就是晚辈和您说过的龙山商人王烨凡。”

“哦?”楚源看向杨沅,淡淡一笑,就算见礼了。

这楚源年约六旬上下,身量不高不矮,体形不胖不瘦,久在行伍,显然他的拳脚功夫从不曾落下。

如今他虽然穿着一件文士袍服,偶尔动作时,肩颈腰背处绷起的曲线,仍能看得出他身体的强健。

如果不是他精明威严的脸庞上已经爬起了一道道皱纹,头发也已经夹杂了丝丝白发,光看身材的话,直如四十上下。

楚念秋把楚源让进旁边一个临水的敞轩,杨沅立即抢前一步,提起酒壶,为楚都监斟了杯酒。

楚都监瞟了杨沅一眼,神色虽然未动,却能感觉得出,对杨沅的眼力件儿有了些好感。

楚源做为山阴府一手掌控着水陆两军、禁厢两军、位重权重的一位驻军将领,职掌本地的禁旅、屯戍、边防、训练等军事行政事务,地方上对其倚赖也深。

久而久之,威仪自重。

虽说他是武人,可地方上这些士宦权贵也并不敢轻慢了他。

真正受轻视的武人,是大头兵。

真正受排挤的武将,是被文官们认为“越界”的武将。

就如那狄青,战功赫赫,一路高升,初时可不见有文官骂他粗鄙,更不曾动辄奏他一本。

他的因功擢升,何尝不是文官们整理奏报,进呈皇帝?

你以为他从一个小兵一步步高升的过程中,一开始就是皇帝本人盯着他,随时等着为他加官进爵?

那时可没人给他下绊子。

但是当他做了知府、做了枢密副使之后,文官们就开始对他集火、对他展开攻讦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认为狄老兄过界了!

你现在占的是我们文官的传统势力范围。

你什么出身,你考中过进士么?一州知府、一国枢密,你个臭当兵的也配做?

这就如2009年以前的网文圈,那时你找不到骂他们的人。

因为是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折腾嘛,自娱自乐,谁理伱。

但是,渐渐的,你不识抬举,居然开始越界了……

游戏、动漫、实体出版、影视、甚而编剧……

多少年了,那一直都是人家的利益圈子,你们一帮渣渣也敢染指?

于是谩骂铺天盖地而来,但有文会,必有人慷慨激昂声讨之。

幸运的是,大势所趋,现在骂不动了。

“坐!”

楚源淡淡一笑,让杨沅在旁边坐下,楚念秋也笑嘻嘻地在另一侧坐了。

至于沈溪,和楚都监见礼以后,就留在了外面。

似乎,他是不想打搅杨沅和楚源谈事情,却是趁机跑到贝儿面前献殷勤去了。

楚源淡淡地瞟了杨沅一眼,道:“老夫听楚行首说过你的事了,筋角之物,多取之于牛。

你搞得到军中所需足够的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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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沅微微一笑:“楚都监,我们王家本是做运河生意起家,北至汴梁、西至京兆府,我们家的船都要跑的。

多年下来,便有了些自己的门路和人脉。”

楚源严肃的脸庞上微微浮现出一丝笑意。

杨沅话中的意思很明白,北宋时王家就做跑船运输的生意。

现如今,汴梁和长安都已在金人治下,但……王家还有那边的人脉和门路。

宋金之间的贩私交易,主要是宋国物资贩往金国。

这是正常现象,走私交易,一贯都是经济发达地区的物资流往不发达地区。

但金人控制的地盘上,也并非没有大宋需要的重要军事物资。

而这些物资,金国那边也是严厉查勘,禁止输出的。

比如马匹、精铁、以及可以用来制作弓弩的原材料。

宋国贩往金国的物资,金国朝廷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毕竟它虽与法不合,但是与国有利啊。

而大宋也是一样。

所以,龙山王家既有这样的门路,楚都监自然欢喜。

他想了一想,缓缓地道:“如今运河往北或往西,都不是很顺畅,运输物资也不容易吧?”

杨沅马上就明白他言外之意了,便笑道:“楚都监放心,我们王家但凡运得成功,那一次就是一船。

那可是一船啊,不是一车,量大,这价格……自然也就下来了。”

杨沅举起酒杯,笑眯眯地道:“王某是宋人,怎么会让我大宋朝廷吃亏呢,这价格,一定叫楚都监满意。”

也就是说,这个王二少不但搞得到质量上乘的筋角等制弓弩之物,而且价格会比山阴驻军平时购买军需物资的公价还要低很多,这其中的差价……

楚都监估算了一下每年山阴一万驻军所需物资的体量,又想到这可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要年年购买的,脸上的笑容便更愉快了几分。

楚都监是军人,做事还是很爽快的,他微笑道:“甚好!那么,具体的事情,你就和楚行首商议吧。”

楚源不想留话柄给杨沅,就方才这番对话,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很难找他的麻烦。

如今得了准信儿,他要拍板的就一件事,是否合作。

剩下更具体的东西,就要由楚念秋和杨沅去拉扯了,楚念秋就是他的一道“防火墙”。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都懂得“防火墙”的重要性,培养一个“白手套”那是必需的。

当然,初次做生意的薛猪猪,可是不懂这些的。

从古到今,也不知有多少这种天真之子,成为商道官途上,旁人脚下的一块踏脚石。

楚源举起杯,与杨沅轻轻一碰,一仰脖子,把这杯酒一饮而尽,便飒然起身道:“老夫去看看几个老朋友”。

说罢,他就大步进出敞轩,含笑迎向几个正在一起交谈的士人。

楚念秋眉开眼笑地道:“王二少,这回你放心了吧?哈哈哈,来来来,具体合作事宜,咱们俩聊聊。”

……

“妙修庵”配殿里,丹娘笑吟吟地道:“田夫人不用太担心,看夫人这面相,就是一生大富大贵、平安无忧的富贵太平之相。

夫人是个旺夫的,尊府老爷必然也是一帆风顺,步步高升的命数。”

“当真?那可借小师父的吉言了。但愿如此才好。”

田夫人眉开眼笑,轻抚胸口道:“哎,自从转运司上上下下,几乎被一网打尽。

我家老爷就像一条侥幸漏网的鱼,整天提心吊胆的,看的人家也跟着揪心。

如果他平安无事,那就好,那就好啊。”

丹娘妙眸一闪,道:“为官就是造福一方,是在积功德。而功德,是能改变一个人的命数的。

尊府老爷即便原本命中注定要经历一些坎坷,有了这功德也能逢凶化吉,夫人自不必担心。”

功德?

田夫人笑容微微一僵,自家老爷为官一任,可有造福一方吗?

想了想,她还真不知道,她平时就没关注过。

那……要是老爷没有积下功德,甚至造了孽怎么办?

田夫人刚刚宽松下来的心,顿时又揪了起来。

只是,她当然不会傻到直白地询问请教,那不就意味着她男人没做过什么好事儿么?

这可是在庵堂里,万一叫菩萨听见,本来没注意到她男人,这要是降下惩罚岂非弄巧成拙?

丹娘也不指望头一回接触,田夫人就能对她信任有加,言无不尽。

所以,她也只是点到为止,随即微微一笑,换了话题,说道:

“另外,风水术是可以改运的,田夫人也可以考虑在风水上想想办法,让夫人与令公子更加的福缘深厚。”

田甜说到底只是乔贞的一个妾,哪有资格在家里大兴土木。

这要是惹得正妻不高兴,还不知要怎么摆布她。

所以她虽意动,却也面有难色地道:“风水……,家里怕是不好大动干戈……”

丹娘微笑道:“风水之学,并不是一定要对屋舍庭院大动干戈。

有时候,屋里添一个摆件,床榻挪一个位置,都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田夫人一听顿时松了口气,喜道:“这倒是使得,既如此,还要请小师父去帮我看看才是。”

丹娘心道:“上次行骗,是打着乔转运使小妾的幌子去骗别人。

这一次是去骗乔转运使的小妾,风水轮流转,转来转去都是骗。”

丹娘便微笑道:“好,既如此,贫尼这里也要准备些东西,就等田夫人安排妥当,贫尼再择日登门,为夫人看看风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