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通倭案

“邓班头,县尊有请。”

“职下邓连三,见过县尊。”

内宅二堂,东华厅。

陆远差陆林将邓连三请了过来,虚手引向自己身边的空位:“邓班头,请坐。”

“谢县尊。”邓连三大马金刀,倒是比陆远坐的还有官威官相。

陆远自然不会和他计较,吩咐陆林上酒菜,自己也就主动开了话头。

“本官当任至今一十六天不曾过问县务,今日请邓班头来,乃有一事相问。”

“请县尊示下。”

“那日行刺本官之贼人,可抓到否?”

邓连三想来也是早有预料陆远会问此事,因此毫不迟疑的说道:“回县尊,事有眉目正在缉查。”

“能给本官一个确切日子吗?”

“这...”邓连三犹豫片刻后说道:“七日,七日内卑职定破此案。”

“七日可破?”

“卑职不敢妄言,七日,给卑职七日,一定破获此案,追捕凶手。”

恰逢酒菜上桌,陆远便浅笑着为邓连三倒上一杯:“曹县丞和本官说,他三日便可破案。”

邓连三惊诧不已:“三日?此案自案发之后曹县丞从未过问侦询,如今仓促接手,如何三日可破。”

愚钝啊。

陆远心中一叹,也不明说,只说道:“曹县丞毕竟在淳安跟脚深厚,比你消息广泛,也算是情理之中。”

邓连三懵懵懂懂点头:“县尊之意,让卑职将此事交给曹县丞?”

“没错。”

陆远点头。

不能让邓连三接着查下去了,真要是抓到凶手反而不是好事。

让曹大为随便交个替死鬼出来吧。

这更符合陆远眼下的利益。

“既然县尊打算将此事交给曹县丞,那唤卑职来?”

邓连三直率,当即就反问起了陆远。

“和本官说说今日这魏崇信一家的案子吧。”陆远提及了魏崇信:“对这魏家,你了解多少?”

“魏家乃淳安富绅,卑职早年仅为城中地痞,并无往来,只近几年在县衙当值后有片面了解,魏家经商多年,依托新安江从事漕运买卖,其商铺在严州府、杭州府都有分支。”

陆远颔首,复问道:“那你觉得,魏家通倭吗?”

“这。”邓连三迟语,犹豫着说道:“魏家是否通倭,此案有严州府、有承宣布政使司上裁,卑职不敢妄言。”

陆远举杯抿上一口:“若让你去查,能查到吗?”

邓连三错愕:“此案不是在严州府吗?”

“让你查案,不是让你办案。”陆远如此说道:“本官怎么说也是淳安知县,既然魏崇信已经伸冤到了本官这,那么本官自然应该查明真相,若确系冤枉,本官要还他一个清白,若是真个通倭,那也该大白于天下,不应使流言蜚语喧嚣全城,莫名堕了朝廷的威信。”

“县尊心系百姓,卑职钦佩。”邓连三于是抱拳:“卑职定全力以赴,查明真相。”

陆远举杯相邀:“有劳。”

“分内之事,敢不竭力。”

宴罢撤了酒菜,陆林寻来,言及翟年请见,人在赞政厅等着。

对于翟年约见的原因陆远当然是心中门清,可见面之时还是装足了糊涂。

翟年也是个妙人,竟然直接开诚布公。

“若是县尊愿替魏家伸冤做主,魏家愿出白银一万两,以酬县尊之劳。”

好家伙!

陆远微醺的酒意瞬间就跑了個一干二净。

这魏家好大的手笔。

浙江是富啊,随便地方上一个县就能冒出来如此富绅。

不过陆远很快又反应过来。

魏家愿意出一万两买命钱,找自己做什么?

直接去找严州府的知府骆庭辉不比自己这个县令更好吗。

情理上解释不通啊。

于是陆远不接此话,而是转了个弯道:“翟典史这是说的什么话,案子在严州府,岂是本官可以置喙的,魏家清白与否同这一万两白银又有什么关系,此话莫要再提了。”

翟年长叹一声:“下官又哪里不知此理,只是县尊可知,为何严州府上下要将魏家一家扣押一年之久?”

“为何?”

“若是真的查明魏家通倭实证,完全可以一刀斩尽,家产充公,然事实上魏家并未通倭,府衙扣押魏家一年,为的就是盘剥魏家家财,一年以来,魏崇信仅向府衙诸堂官所送礼金便高达四万两之巨了。”

顿上一顿,翟年又言道:“那魏崇信之父魏容光与下官乃是旧识好友,为此事下官也是没少奔波托请,最后严州同知瞿用文暗中相告,若想魏家人安然归家,再索银三万两,魏家如今哪里还有那么多钱,变卖家产也仅得银万两,如今愿悉数奉给县尊,求县尊替其伸冤做主。”

“本官不过一知县,如何为其伸冤?”

“县尊自京城而下,想来府衙那边也是要给县尊三分薄面。”

陆远霎时就明白了翟年的意图。

想试探一下自己的斤两或者说背后力量?

绕了这么一圈,又拿出一万两银子,手笔不菲啊。

若是自己真有能耐,这一万两银子就是一张船票,将来翟年顺势便上了自己的船,若是没能耐,银子省却,免不得还要跟自己争斗一番。

但这其中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点。

魏家,到底有没有通倭?

如今从翟年的态度来看,魏家通倭的概率已经很大了,可严州府为什么不将魏家法办呢?

按说直接法办抄家,魏家的家财不就全进了严州府的府库,成了上下官员的囊中之物,何必这么拖着呢。

其实这很好理解。

首先,如果真定魏家通倭罪,对严州府的吏评将会是一大污点。

南倭北虏,北边是没办法,异族入侵非官员之罪,可南边的倭寇却是不同。

若是治下严明、百姓安居,何来倭患?

闹倭寇,甚至是连富商都通倭,就说明这个地方的吏治已经相当败坏。

除非是乱子闹的很大,地方上瞒不住,不然的话为了捂盖子、表太平,严州府大概率不会将将此案上报,更不会定魏家通倭之罪。

第二点,将魏家满门抄斩对严州府的好处也是有限,抄家所得需得上缴国库,就算中间春秋笔法贪墨掉,总归还是要上缴的,倒不如干脆耗着,慢慢盘剥压榨,将魏家所有家财让魏崇信以自愿的方式送进自己口袋,如此,不是一举两得?

这也就能解释通,为什么魏家那么多人进了严州府的监牢,却独独留下魏崇信一个嫡子还在外面的道理。

指着魏崇信将魏家家财源源不断双手奉上呢。

想明白这一点,这一万两陆远还敢接吗?

接了这钱,魏家通倭的赃款自己便沾了身上,将来还不任由翟年拿捏。

若是自己真有通天背景,那翟年也就顺势跟随自己一路青云直上了。

算计的很深啊。

陆远心中渐冷,面上微笑却是更加洋溢。

“如此说来,这魏家冤屈着实不小,本官身为淳安的父母官,也不能坐视不管,既如此,那本官且书信京师,尝试一二?”

翟年大喜,赶忙起身作揖。

“县尊心系百姓,实乃我辈官员楷模,下官代全县父老,拜谢县尊怜民恤民之恩德,自当铭感五内、余生不忘。”

陆远扶起翟年,笑容和煦且温暖。

“翟典史放宽心,本官定鼎力相助。”

“有劳县尊疏通,可打点的银子自当我等奉上,下官这就让那魏崇信......”

“莫急。”陆远抬手:“且等本官书信京师好友,探探口风再说。”

翟年点头:“理当如此、理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