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孝事两宫

因为先帝驾崩的缘故,今日杂事极多,廷议结束时,已经快午时了。

毕竟是半大孩子,饶是朱翊钧强提精神,也难免有些萎靡。

好在今日既然视朝,那就不用日讲了。

“殿下,臣这就将票拟过的奏疏送至两宫。”

冯保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两名小太监捧着的奏疏。

按照开国之初的定制,官员奏疏一般是通过会极门的宦官或者通政司,送达御前,其中部分转给内阁议论。

有了结果再抄送给各部各司。

但华夏有史以来的惯例,便是人事侵蚀制度,成为新的制度,而后被新的人事侵蚀,往复循环。

宰相是这样,三省是这样,刺史,总督,乃至于县城区区文吏,都是逃不开这种路数。

内阁,自然也不例外。

在经历过二百年演变至今,内阁的权势都在事实上,膨胀了数倍。

尤其在世宗嘉靖皇帝二十余年不上朝,大行皇帝沉溺后宫,全权托政之后。

无论是上奏,还是廷议,乃至批红,早就有了新的成例。

别的不说,奏疏先送到御前,再抄送内阁这种形式,已然变成了先送内阁拟票,再送达御前过目。

更甚的是,如今哪怕是皇帝下旨,不经由内阁拟票,在程序上就是不合法的。

也就是所谓的中旨,乱命也。

就如今日,廷议上议过的奏疏,内阁会当场拟好初步意见,也称为拟票或票拟,而后再转司礼监,送去两宫请示。

两宫觉得可以,便由司礼监批红,然后执行。若是觉得不行,那就让司礼监发回让内阁重议。

当然,也有例外,若是两宫不想讨论此事,便将其留在宫里,也就是所谓的留中不发,这事,也就搁置不议论了。

处置奏疏的权力本属皇帝,如今两宫监国,也就由两宫暂且过问。

“大伴自去便可。”朱翊钧点了点头。

冯保躬身告退。

朱翊钧看着老太监离去的背影,眼神微冷。

他知道,两宫可不懂奏疏里的弯弯绕绕,也没有驳回内阁拟票的政治声望。

对于各方意见,两宫基本上也只能“从善如流”,或者不置可否,最后批红的自主权就会落到司礼监。

最终变成了内阁捏着提案权,司礼监捏着一票否决权。

而这位大伴,便理所当然地走上了权力最高峰,与内阁首辅比肩而立。

这种事,还是不要发生的好。

如此想着,他转过头,淡淡吩咐道:“走吧,回慈庆宫。”

……

回到慈庆宫。

正是用午膳的时候。

因为还在大行皇帝的丧期,今日的午膳,有些寡淡。

好在品类丰富,味道极佳,朱翊钧吃得很认真。

他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要好好补充营养,否则像先帝一样,三十几岁驾崩,就要不得了。

刚尝到一道菜,朱翊钧皱了皱眉头,对太监指了指。

“告诉尚膳监,这道菜太甜了,以后不要上了。”

倒不是他不爱吃甜食,而是到了现代,万历皇帝墓葬被挖出来之后,检查遗体,竟然是满口的龋齿。

乃至于只能靠着鸦片镇痛,后半辈子必然是痛不欲生。

他既然受了这个身份,当然得小心点,爱护好口腔。

朱翊钧吃完,又仔细地清洗了一番牙齿,而后才在宫女的服侍下,躺回床上小憩。

回了东宫,并不意味着今日的事都做完了。

午休完,还需要去跟陈皇后,李贵妃请安。

自古天家唯孝子不败,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除去请安之外,他还要争取通过李贵妃,对政事左右一二才行。

从冯保手上撬来的司礼监提督太监一职,必须要挑个合他心意的人了。

否则手上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今天处置个小太监,都还需要冯保首肯,简直令他骨鲠在喉。

这幅情状,别说是独断乾纲了,要是有人狗急跳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躺在床上,朱翊钧缓缓闭上了眼睛。

心中思绪却没有停止,又想着今日殿上的见闻。

这大明朝当真是千疮百孔。

宣大有割据之象,中央军显然已经失去了威慑。

湖广敢凌辱钦差,地方上土豪世家兼并勾连之事,也必然到了一个耸人听闻的程度。

更别提殿上廷议,还有东南倭寇入侵,春税迟迟收不齐等事,可谓一团乱麻。

如今逢先帝驾崩,万事稳字打头,中枢只能相忍为国,一再退让。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已经到了不得不变法的时候了。

也难怪,内阁几人根本不信任他这位新帝,不惜疯狂揽权,恐怕,就是为了借此压制各方,主导变法。

想着想着,朱翊钧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

午睡一觉醒来,脑袋的疲惫感终于一扫而空,神清气爽。

朱翊钧大大伸了一个懒腰。

对宫女吩咐道:“为我准备,去两宫请安。”

他如今有两位母亲,生母李贵妃,宗法上的母亲陈皇后。

其实前身很少主动去给陈皇后请安,毕竟不是生母,感情有限。

再者这位陈皇后,一生无子,不得先帝宠爱,甚至常年居住在别宫。

既无势,又无情,前身自然去得少。

但如今既然要立孝子人设,当然要孝事两宫,一个也漏不得。

所以他当先便去了陈皇后处。

结果朱翊钧到了殿外,竟是被女官挡了下来。

“殿下,皇后娘娘悲痛过度,好两三日没休息了,太医用了药,方才睡下。”女官恭谨道。

朱翊钧无奈。

总不能让人强行给人叫起来,让他请安吧。

最后,他只能在宫外遥对陈皇后,做足了一番礼数,转身离开。

而后径直去往李贵妃处。

李贵妃这边,他倒是来得勤,宫女太监也知道他此时要来,直接将他引了进去。

朱翊钧到的时候,李贵妃正拿着奏疏翻看。

李贵妃在寝宫一身常服,却难掩秀色。

能作为宫女被先帝挑中,入了后宫,除了颜值,也别无第二个原因了,如今不过二十八九岁,正是风华不减的年纪。

朱翊钧轻唤了一声:“孩儿问娘亲安。”

见自家儿子来了,李贵妃合上奏疏。

扭了扭肩颈,笑着道:“但凡你像今天一样争气,娘亲怕是能长命百岁。”

李贵妃如今实际上把持着后宫,人心归附,文华殿内外发生的一切,第一时间就有太监宫女汇报了。

往日浮躁调皮的儿子,今日竟然出乎意料地得体。

她可是听说散朝时,有不少大臣当众夸赞她儿子有人君之相,让她回味了好半天。

朱翊钧自然知道该说什么哄女人开心:“有赖母亲耳提面命,今天才没给母亲丢脸。”

李贵妃轻轻将他扶起,脸上笑容更甚。

吩咐宫女上些点心后,又回过头看看向自家儿子:“听说,你在殿前还闹了点事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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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内阁制度确立后,也只能坐等皇帝选择一部分奏疏送过来,才能票拟。后来为了提高行政效率,有了官员上疏的同时要以揭帖的形式抄送内阁一份的惯例,但只是让内阁预先了解其内容,并不能直接处理。但此后内阁权势一度加强,到了穆宗时,托付政事给高拱,我查此时的实录,奏疏就已经是先到内阁,票拟后再呈递到皇帝处了。至于再后面的张居正时期,内阁更是说一不二,给万历皇帝看,更多是作为“治政教材”之用。